他这话轻飘飘的,开一个善意的玩笑。绵绵却如着魔魇,一字一字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萧舟颐没再重复,揽住她的肩膀,岔开话头:“起来吧。你近来累了,得赶紧回府歇息。”
绵绵冷冰冰独自站起来,再不碰萧舟颐的半片衣缘,脸上尽是畏怯和戒备的神色。方才绝不是她的幻听,一个正常人绝不会对她说出那句话,况且萧舟颐肩头有红莲斑,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萧舟颐怀中空荡荡的。
两人对峙了须臾,他柔声说:“那些人可都在抓你呢,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绵绵右眼皮狂跳,他那般诱哄的语气,越听越像危险的人牙子。
她烧着滚烫的神经,强自保持镇定:“济楚哥哥呢,他不是也来救我了吗?”
她不确定邱济楚一定是什么好鸟,但在此危情下,人多些总是没错。她因轻信晋惕而被不死不活地折磨了数日,此刻面对一个肩头有红莲斑的人,如何敢轻易相信。
“绵绵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舟颐边说着,边步步向她逼近。他的长靴踏在初冬地面的落叶上,发出要命的橐橐声——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脚步,明明在前一刻,他还是她最渴盼见到的哥哥、亲人。
萧舟颐最后一次哄道:“来,跟我回家吧。”
绵绵不住摇头,已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直觉告诉她萧舟颐一定有问题,他以往对她的好都是错觉,他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绵羊,暗地里不知酝酿着什么可怕的打算。
她下定狠心,用自己最后那一丁点残存的力气从萧舟颐身边跑开。可没跑两步,腰间就被一根又黑又硬之物缠住,脚下趔趄,跌入他的怀抱中。原来他从地上官兵的死尸捡了根血淋淋的马鞭,用来牵制她正好。
萧舟颐随手丢掉马鞭,打横将她抱起。绵绵不肯屈服,可两只膝窝被他有力的臂弯扣住,想从他怀中挣脱落地是不可能的。
纠缠中,她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侧颊,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狭长的伤口很快溢出鲜红的血,萧舟颐岿然不动。
他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带她回去见她那祖母罢了。光天化日的,他能做什么?
邱济楚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遥遥见萧舟颐怀抱着绵绵,举止亲昵。邱济楚也不惊讶,左右这两人已有了婚约。
邱济楚掀开马车车幕,急声道:“快上来!”
绵绵被丢进车内的软垫上,张口要朝邱济楚喊救命。她的精神这几日被晋惕磋磨得濒临崩溃,极其不稳定。萧舟颐并肩坐在她身侧,勾住她纤细的脖子,沉闷警告道:“绵绵若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让她安静下来很简单,只需一根针轻轻刺中她的穴位,她就会像那日发高烧时候般任他摆布。
绵绵登时颤了颤。
萧舟颐的左手指骨夹有一枚银针,在微淡天光的照映下隐隐透出暗蓝的锋芒,显然是喂了药的。他没在吓唬她,他随时可以刺中她脖颈的血管。
绵绵捏紧拳头,不得不委曲求全。
邱济楚听得二人的争吵,搭话道:“绵绵,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几日家里人都快急死了?为着救你,你哥哥甚至求到了大皇子面前,你跟他置什么气?”
绵绵清秀的面颊上滴淌汗水,如若未闻。
萧舟颐替她擦擦脏兮兮的脸蛋,把她的脑袋扳在自己肩上:“累的话,睡会儿吧。”
马车快,片刻就到达江府。
绵绵下得马车,抬眼望见自家牌匾,不安的心方始安定了些。
江家清寂的宅院前挂着两只白纸糊的灯笼,丧幡迎风凄凄惨惨地飘摇。还未入院,母亲吴暖笙便拖着病体颤颤巍巍地迎上来,泣不成声。绵绵与母亲拥抱在一起,亦是有泪如倾。
江老太君同样对她朝思暮想,仅存的几根黑发也尽数白了。未婚闺女被外男掳走关在别院,那是多大的丑事,江老太君最怕绵绵清白不保。晋惕提上裤子就走肯定不会负责,叫她将来如何嫁人为妇?
绵绵伊始时感觉自己就站在悬崖的边缘,随时都可能被萧舟颐推下去粉身碎骨。眼前亲人俱在,她忽然燃起几分温暖的力量,眼神无畏地瞪视着萧舟颐……看他怎么当着江老太君的面对她不利。
萧舟颐被她瞪着发毛,无奈耸耸肩。
吴暖笙循着绵绵的目光,见萧舟颐漆发半披,衣衫有损,洁净的雪袍上血迹斑斑,哽咽道:“多亏贤侄儿了,又救下绵绵一次。”
江老太君慨然,晋惕如此狼子野心,竟做出强掳民女这等荒唐事来,活该千刀万剐。她此刻真心愿意把绵绵的终生托付给萧舟颐,也唯有萧舟颐,才能支撑起整个江家。
一开始两家合并时,江家人对萧舟颐只是半利用半轻蔑。现在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浑然把他当成救苦救难的天神。
绵绵被萧舟颐的红莲印记唬得不轻,与他同待在一片空气下也难受。江老太君见她脸色不好,忙命人准备热水,服侍她沐浴更衣、好生吃饭,赶快休息。
她经此浩劫,原本圆润的身材形销骨立,精神也损耗得厉害。江二爷已然下葬,接下来的几日都不用她跪灵棚了,她便浑浑噩噩地在榻上睡着。
吴暖笙担心她,时常来她房中陪着,江老太君也隔三差五拄拐杖来探望。江若雪、江若雨、江敏、邱济楚等人各自来送过一次补品,唯有萧舟颐从始至终没露面。
他似知道她害怕,特意给她时间好好静养。
绵绵忧之愈深。直到第五日头上,她正披着件棉衣坐在炉边烤火,闻门外丫鬟被遣走的声音,是萧舟颐来了。
绵绵稍稍侧过头去,不愿面对他,手背被火烤得发烫。屋外正沙沙落着小雪,雪光透过窗户纸将暖室映得分外明亮。
萧舟颐熟门熟路走到她跟前,攥住她暖得发烫的五根柔荑,嗔怪道:“都快烤焦了,也不晓得移开。”
他带来三个信封,分别盛有三种不同样式的喜帖,纯红、洒金、洋红,都是他亲自设计的。他叫她挑选一个出来作为他们新婚的请柬。
绵绵厌恶地瞥了眼,提醒道:“好哥哥。我父亲才刚去了。”
萧舟颐俯下.身来嘬她几口,笑道:“悲伤也悲伤够了,休息也休息好了,难道咱们一辈子都不成婚么?你拖能拖到几时候去。”
绵绵真是冲口欲呕,她身上层层叠叠裹着的还是为江二爷哀思的丧服。欲将他赶出去,可喊什么都没用,侍女都被他事先支开了。
“咱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事已至此,她对他明白直言,“以后请你不要再未经同意私自来我的闺房。”
萧舟颐掠过一层暗云:“明明是说好的事,绵绵怎能不守诺言。”
绵绵无情道,“我就是不守诺言了,请你出去。”
萧舟颐有恃无恐,见身后锦榻铺得正好,柔软光洁,他便信然坐下,把玩她搁在枕畔的玉如意。
茜红的罗帷装饰得温馨娇嫩,床头还堆着一些她刚换下来的亵衣。这里本来是独属少女的,蓦然被陌生男人霸占,说不出的膈应。
他拍拍床榻,“过来这里,陪陪我。”
绵绵顿时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她不肯动,萧舟颐便以玉如意勾住她的细腰,强行将她带向自己。
“走。”
“你若肯伺候伺候我,我少顷便走。”
绵绵羞怒之下,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她本铁骨铮铮地站着,却不知被萧舟颐拿捏了哪个穴位,浑身发软地跌在锦被上昏天黑地。随即,双手被固定在脑袋两侧。
萧舟颐手持渗凉的玉如意,惩戒似地拍打在她的脸蛋上,有点疼,像幼时学堂夫子打学生的戒尺。
“只因你答应做我妻子,我这么多日来才拼尽全力救你。如今你说悔婚就悔婚,真是过河拆桥,把我用完了就丢啊?”
绵绵被他打得脸蛋生疼,血往头涌,脚上的绣鞋掉下一只,另一只不住乱踹,泪水如珍珠断线般坠下来。
萧舟颐冷眼旁观,眼泪正好助兴。
他捏着她雪白的下巴甜甜一啵,她越是反感,他越要变本加厉。
绵绵恍然明白,之前他对她恂恂有礼,皆是由于肩头红莲斑没暴露的缘故。现在该看的都被她看到了,身份便没必要再遮掩。
自从江二爷死后,她总感觉萧舟颐变了个人……或许不是人变了,而是他撕去伪装,露出真面目。
怎么会有人那样大公无私,给江家药方,帮江家还债务,赐江若雪嫁妆呢?
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而来。
绵绵心想自己注定逃不过此劫了,痛苦地闭上眼睛。虽然在江府,却无人能救她。她只希望那过程快些结束,然半晌,预料的厄运却并未到来。
耳边传来萧舟颐泠泠的嗓音:“我不喜欢强迫,你不用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绵绵缓缓睁开朦胧的泪眼,自己的衣衫虽然有些褶皱,但仍是完好的。她稍稍松口气,坐起身来,黯然不语。
萧舟颐又将那三张不同样式的喜帖拿到她面前要她选择,他对和她成婚仿佛有股执念,即使两人闹到这份上了依旧不折不挠。
绵绵极度烦躁,将那些喜帖打散,丢到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喜帖很快蜷曲焦糊,不成样子。
萧舟颐额角一跳,神色倏然阴暗下来。
他温柔时真温柔,板脸时也真吓人。绵绵下意识捂住脑袋,瑟瑟发抖。
萧舟颐默冷半晌,语气沾了点无奈:“不喜欢的话直接与我说,白白烧毁它们作甚。”
他灭掉炉火,从烧糊的脏灰中把喜帖的残骸拾出来,俊美的五官也覆有一层淡淡的铅灰色,神情满是遗憾和落寞。
绵绵不带温度地道:“你死心吧。”
“你真铁了心不嫁我了?”
绵绵感到身上有无形的压力,仍顶着压力重重点头。
他听不进去,叹道:“但愿你是玩笑。”
蹉跎片刻,终于离开她的闺房。
直到确认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绵绵才从屋内反锁死门,把自己捂在被子中放肆大哭起来。
这日之后,绵绵便搬去了寿安堂,与老太君同住。
小说《他死或者用你的自由换他》 他死或者用你的自由换他第1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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