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乾就是把我瞪穿了也没用。
每次他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勃然发怒的前兆。
我的身体在本能地发抖。
可我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挺直背脊,迎视着赵景乾的目光。
像是有几分猝不及防,他微微一怔。
随即面上愈发阴沉。
他拂袖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松了口气。
尽管浑身湿透,夜风吹在身上也很冷,但此时此刻,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夜风轻柔地抚在脸上,我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着,几欲落泪。
我怎么差点忘了。
没有哭声,也没有疼痛。
嫁进东宫之前的夜晚……本就该安宁如斯,无惊无惧。
「你,你别哭啊。」
谢容策忽然慌了神。
原来我哭了。
我低下头,手上正死死攥着披风的带子,连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谢容策耳朵还红着,脸上尽是懊恼的神色。
「千错万错,把你惹哭了,错便都在我。
「你若是恨我在水里的唐突之举,就骂出声来。
「我这人脸皮厚,不打紧的。」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像是怕极了我的眼泪,显出些手忙脚乱的笨拙。
「……苏副官,她怎的哭得更厉害了?我太凶了?」
谢容策急了,小声向身边的一个大胡子男人讨教。
那大壮汉也是抓耳挠腮,想了半天。
「这这这……每次我把我家娘子惹哭的时候,让她打我一顿就什么都好了……」
谢容策恍然大悟。
我生怕他把脸凑过来让我打他,赶紧胡乱抹了把眼泪。
起身后,双手顶在额前,跪伏在地,对着他长拜不起。
「小女有罪,请将军责罚。」
拉着谢容策一起坠入荷花池之前,我想得很清楚。
倘若拉他下水,赵景乾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谢小将军会是一枚极佳的护身符。
我这么做,要面临的最坏结果,不过就是被谢容策一剑抹了脖子,血溅荷花池。
这样的结局,也好过烂死在东宫里。
我诚然是个小人,早就揣着算计的心思靠近。
可谢容策的坦荡,更让我自惭形秽。
也正因为如此。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既忐忑,又愧疚。
「如若大人不嫌弃,小女愿自请为奴为婢……」
见我止住眼泪,谢容策松了口气。
他虚扶着我起身,大大咧咧一笑。
「阮家的姑娘,给我一介粗人当婢女,也太委屈了罢。」
他竟然认识我?
还未等我说话,谢容策轻笑道:
「更何况,夜里岸边湿滑,方才我路过,碰巧瞧见你一时没站住,失足坠入水中。
「——是我自己跳进水里救你的。
「既是我一厢情愿,何来嫌弃?」
此时此刻,少年恣意飞扬的眉眼,比月色还要动人几分。
谢容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也没有戳穿我。
他给了我足够的体面。
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言语。
谢容策又道:
「刚才走得那么急,想来是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这一回慢些走,我提灯送你回去。」
原来我拔足狂奔那一幕……也被他瞧见了。
甚至被他看穿了。
他似乎知道,我是在害怕,
谢容策当然不知道他的出手相助意味着什么。
只是,我重活一世,站在命运的结局,深切明白,今晚正是他的出现,才有人扶了我一把。
我又要下跪谢恩,却被谢容策一把拉住。
「不必在我跟前跪来跪去,举手之劳,你可别挂心。」
回去的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容策和苏副官,我连赵景乾的影子都没看见。
如此一来,我连最后一点担忧都打消了。
今夜注定平安。
「就送到这儿了,阮二小姐。」
站定在花厅门口,谢容策向我辞别。
他勾了勾唇角,目光灼灼。
我总该做点什么。
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能报答谢容策的,似乎只有这个了。
「今日之事,多谢您。」
「只是,这一别之后,谢小将军是要重回桓南城?」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
桓南城是谢容策常年驻守的地方,那里两面环江。
而他本人最擅水战,也庇佑着一方百姓的平安。
百姓们总是极为尊敬地称他为「霓舟侯」。
「阮二小姐,料事如神。」谢容策笑吟吟的。
我继续胡诌:
「我会看手相。不如临行前,我来帮恩公看看平安卦,可好?」
我拿过苏副官手上的宫灯,另一只手扯起谢容策的衣袖,虚托着他的手掌,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谢容策的手上有常年练武的茧,还有几道粗粝的疤,这么些年,他一个人在桓南城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为百姓肝脑涂地的人,竟然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想到前一世他惨死的结局,我不由得有些出神。
听说谢容策战死后,仅存一只断掌。
……便是这只手吗?
倘若是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被人劈断手掌,一定很疼吧。
「看了这么久,可有看出什么?」
那人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耳侧传来。
我定了定神,回答他:「唔,这卦我不太好说。」
通常这种言辞不明的卦意,都暗指生死。
谢容策应该听懂了我的暗示吧?
我说:「大人,一个月后,您有一道坎,要多加小心。」
「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血光之灾。」
我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没法说出更多的细节。
只记得,当时自己困于暗室,那天来给我送饭的两个小宫娥,脸上俱是愁云惨淡。
她们谈论的,正是那位骤然陨落的少年将军。
大家都在为谢小将军感到惋惜。
此时,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提醒谢容策。
他会相信我吗?
我有些忐忑。
谢容策接过我手上的宫灯,挑眉笑道:
「每次我出行前,祖母都会找人作法看卦,熏烟放血,把我折腾得够呛,却未曾有一次言中。
「所以,我从不信这些。
「但多谢你好心提醒,我定会留神。
「不然,此番你提着这么重的四角灯,又瞪着这么大的眼睛帮我看手,岂不是白白辛苦?」
他眉眼带笑,分明就是没当回事。
我恼怒地开口:
「你不信其他人就算了,可我看卦真的很准!」
这人当真是倔得很。
我只能在心里祈求,谢容策是真的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真的很准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容策反而来了兴致。
他忽然挽起袖子,伸出另一只手,再次在我眼前摊开。
「既然这么准,不如顺便帮我瞧瞧姻缘。」
小说《莽夫之恋》 第4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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