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许红霞和那五洲坐在一块礁石上,望着前方波澜不兴的海面。
那五洲问许红霞:“你到底还开不开理发店了?”
“开呀,我们店长都说了,我这技术是我们店最好的,顶起一个理发店来不成问题,只是没钱开,我也不想用你的钱,你的钱不干净。”
“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早就……”
“别说了,我知道。”
“我舅舅那钱又让他要回去了,他看上了一个姑娘,人家年纪小,这不得巴结着嘛。”
“你这刚拉了个装修队,这又黄了,是不是要走老路?”
“那不能,不过我得吃饭呀。”
“你呀,狗改不了吃屎。”
那五洲怏怏地一哼:“行,我是狗。那我就纳了闷了,我是狗,你跟狗谈恋爱,你是什么?”
许红霞瞪一眼那五洲,起身要走,被那五洲拽坐下:“租房子的钱,我正在凑呢。”
“不用你凑,我自己想办法,别以为我跟你好是因为你的钱。”
“我的钱不脏……”
“是,干净,可它在哪儿呢?”
“这些天我跟着我表哥干粉刷活儿,工钱一个月一结,**了十多天了。我表哥说,只要每天都有活儿干,月底我拿五十块钱没有问题。”
“你就打算打一辈子零工啊?”
“我这不是在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嘛。”
许红霞瞅着那五洲的脸,幽幽地说:“你说咱俩认识也得有个小半年了吧,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把胸脯拍得像打鼓。”
那五洲笑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明天就去把房子给你租下来。”
许红霞起身要走:“那行,后天,我去监狱看你!”
那五洲站起来,不满地瞪着许红霞:“你还有没有一句好话?”
许红霞跳下礁石,回头看着那五洲:“你还是先做个好人吧。”
那五洲不乐意了:“你就是认准我是个小偷命是不是?”
许红霞哼一声,转身就走。
那五洲跳下礁石,要去追许红霞,许红霞已经跑远了。
许红霞气哼哼地走进院子,看见许大军蹲在石凳上发呆。
许红霞走到许大军跟前:“哥,又吃冯六月的屁了吧?”
“你小点声……吃啥屁,没有,他俩在说悄悄话,我不方便在里面听,出来躲一会儿。”
“怎么,你的家成了他们的家了?”
“我还没说你呢,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嘛了?”
“我要让那五洲这个**气死了!”
“早就跟你说,你少跟他往一起凑合,你就是不听……他怎么着你了?你跟大哥说,大哥找他去!”
许红霞撇撇嘴说:“就你呀,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
许大军讪笑道:“我没事儿。”
许红霞跺着脚说:“还没事儿?是不是让人一把火把家烧了才算有事儿?不行,我找她去,哪有这样的。”
魏文在书桌前练习书法,冯六月在听收音机里关于平反冤假错案的广播。
门被一脚踹开。
魏文和冯六月同时转头——许红霞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冯六月下意识地开始哆嗦:“红霞,你来了……”
“这是我大哥的家,我来,还得请示请示你不成!”
“红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瞧瞧,一个写字儿,一个听着收音机,多么温馨的家庭生活?你们拿这里当成你们的家了是不是!”
魏文丢下毛笔,瞪着许红霞:“红霞,你这么说话可不好。”
许红霞迎着魏文的目光:“怎么说才好?是不是还要唱着歌跟你们说?要不要脸啊你们!”
冯六月去拉许红霞的手:“红霞,你先进来,听我好好跟你说。”
许红霞一把打开冯六月的手:“好好说是怎么说?是不是要说你是我大嫂,住在这里是应该的?行,你应该,魏文呢?”
“他,他……”
“他是你的什么?哦,你是我大哥的老婆,他是不是我大哥的爹?”
魏文笑了:“哎呀红霞,你这逻辑怎么……”许红霞摇手一哼:“我怎么?你先说你怎么!我告诉你,你们两个就是一对二皮脸!”
冯六月想要说什么,许红霞摆摆手,缓一口气说:“行,咱心平气和地说。冯六月,你回答我,魏文是你什么人?”
“他,他……我,我……红霞,你知道的。”
“我知道,他是你的奸夫!”
冯六月望一眼尴尬地站住那里的魏文,跺跺脚,捂着脸跑出门去。
许大军冲进家门,一把将正在撕魏文写字的报纸的许红霞拽了个趔趄。
许红霞站稳,刚要冲着许大军发火,发现许大军怒目圆睁,不禁愣住。
魏文假装给冯六月抱打不平,拱火:“我奸夫,六月岂不是**……”
许大军怒吼一声:“闭上你那张破逼嘴!”
虽然魏文明白自己在许大军身上确实很“逼嘴”,但这个词从许大军的嘴里说出来,他还是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看来大军这是彻底上了“底火”。
许红霞也感觉到许大军上了“底火”,额头不禁沁出冷汗。
许大军指着许红霞的鼻子,浑身哆嗦:“许红霞!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冯六月给我找回来,给她赔礼道歉,我跟你没完!”
许红霞看着许大军暴怒的脸,退到门口,转身跑了出去。
冯六月站在海堤上,望着大海,心头泛起无尽的委屈,迎着海风无声地啜泣。
许红霞跑过来,拽着冯六月就往和平里大院的方向走。
在和平里大院门口,许红霞抱着冯六月的肩膀,把她推向许大军:“哥,我给六月姐道过歉了。”
许大军看一眼可怜楚楚的冯六月,轻声问:“你原谅咱妹妹了,六月?”
冯六月点点头,走进许大军家。
许红霞吐着舌头说:“哥,刚才你可吓死我了……”
许大军回头望望家门,冲许红霞拱拱手:“妹妹,哥谢谢你了。”
许红霞摆摆手,鼻子忽然酸得厉害,刚才许大军真的吓得她不轻,但她没有感到委屈,只是有点怀念许大民在家的日子,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孤单。
在黄连村的大街上,许大民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天空乌云堆积,好像要下雨。
大街西边,有几个村民在修竹楼,许大民跑过去帮忙。
阿彩抱着一捆油毛毡走过来,绕过许大民,爬上竹楼。
雨开始下,淅淅沥沥。
许大民在竹楼一头忙碌,阿彩在竹楼另一头,边铺油毛毡边看着许大民。
刁勇拿着一张小报跑过来:“嘿,还真没想到!大民是个大作家呢,瞧瞧,昭通知青报上发表文章了!”
胡忠和几个知青围住刁勇,争看报纸。
胡忠念出声来:“在毛主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励和熏陶下,广大知青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以极大的革命热情投入到生产劳动、生活学习中去。用黄连大队知青组长高天的话说就是,我们练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在劳动中成长,在生活中成熟,在学习中进步……好家伙,大民,你这路子够聪明啊!”
许大民笑笑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胡忠笑道:“对,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冯国庆坐到许大民身边,指着阿彩说:“我怎么感觉阿彩是看上你了呢?”
许大民皱起眉头:“一边凉快去。”
“这是好事儿啊!我早就说过,你和田娜没戏,且不说你俩不是一个阶层的,就说她爸爸……”
许大民摇摇手,继续干活儿。
冯国庆悻悻地说:“放着现成的你不要,非要去惦记那个够不着的……行,你不要我要,到嘴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竹楼下面,阿彩瞪着一个身穿彝族服装的小伙子说:“你老是跟着**什么?”
彝族小伙闷声道:“我怕你吃亏。”
阿彩皱起眉头:“阿木,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传说,你喜欢许大民。城里人心眼多,别上当。”
阿彩大大咧咧地拍一把阿木的肩膀,唱着歌走开。
冯国庆指着阿彩的背影,馋兮兮地对许大民说:“你瞅瞅,这小腰儿,这**蛋儿……”
“滚吧,你这个老黑白……”
“你还别说,我还真跟个老黑白差不多……”冯国庆蔫蔫地一笑,“在家的时候,我惦记着红霞,没成想来了这里又惦记上阿彩了……”
“收收心吧,可别在这里惹出是非来,到时候回不去。”
“那不能,咱不是个爱惹事儿的人。”冯国庆说完,忽然转话道,“提起惹事儿,我怎么感觉武子跟杜龙那事儿非出大事不可呢?”
“没事儿,武子的头脑不比咱们差……”
“说起头脑,我感觉那五洲这小子有头脑,你想想,他才认识红霞几天啊,就亲上嘴了。”
“闭嘴吧,三句话离不开老本行,你这个老黑白。”话虽然说得轻来轻去,但许大民还是担心起妹妹来,他总觉得那五洲不怀好意。
此时的那五洲、许红霞和几个等车的人站在站牌下等车。
“红霞,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啥了?”
“梦见捡了个大元宝?”
“比那个值钱!我梦见我把你娶回家了,你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说着,那五洲伸手去搂许红霞的腰,许红霞走开。
那五洲跟上许红霞,腆着脸说:“我知道你这几天不开心,咱俩去风景区好好玩一玩,你的心情就好了。”
许红霞盯着那五洲的脸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说实在的,不是为了争这口气,我早就跟你拜拜了。”
那五洲皱起眉头:“你看,又说这个,难道你不爱我吗?”
许红霞拧一下那五洲的胳膊:“爱你个不要脸的!脸皮真厚。”
那五洲拉过许红霞的一只手,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我知道你还就稀罕我这样的厚脸皮。”
许红霞戳一下那五洲的额头:“德行……”
一辆公交车向站台这边驶来。
那五洲抱一把许红霞,拽着许红霞往车上挤,裤兜里露出一把看上去很长的镊子。
狗改不了吃屎(2)
站在过道的那五洲看一眼坐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景色的许红霞,悄悄向一个戴眼镜的人挤去。
那五洲手里的镊子伸进眼镜男的一只口袋。
许红霞回头,刚要对那五洲说什么,突然看到眼镜男的钱包被那五洲捏在手里。
许红霞浑身一颤,扑到那五洲的跟前,抢夺他手里的钱包。
钱包在许红霞和那五洲的纠缠中掉在了地上。
许红霞瞪着那五洲:“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那五洲一把捂住许红霞的嘴,把她往车门那边拽。
一个年轻人看到地上的钱包,拍拍眼镜男的肩膀:“同志,这是不是你的钱包?”
那五洲拥着许红霞的肩膀往下车门走:“司机同志,停车,我们有急事儿下车!”
三个年轻人扑上来,将那五洲按在过道上。
许红霞过去拉扯三个年轻人。
眼镜男反应过来,大声喊:“停车,快停车!有人偷我的钱包!”
公交车停下。
那五洲被眼镜男和三个年轻人扭着胳膊走向下车门。
在派出所,垂头丧气的那五洲被一名民警带出一个房间。
杨明远冲正在抹眼泪的许红霞摇摇头:“我曾经跟你说过,你不要跟那五洲走得太近,你不听,这下子傻眼了吧。”
许红霞哭着说:“骗子,这个不要脸的大骗子……”
许福祥气喘吁吁地进门:“明远,红霞在哪儿?”
杨明远伸手指了指许红霞。
许红霞看到许福祥,瘪瘪嘴,一把抱住许福祥,在他的肩头呜呜大哭。
在向阳理发店门口,大嘴迎住眼圈通红的许红霞:“红霞,我听说你和那五洲……”
许红霞摇摇手说:“我已经决定不理他了,以后你们谁来劝我,我都不接茬儿。”
“你是说我劝你和那五洲好啊?你,咳!”
“你上辈子是猪呀?”
“那你这是……”
“我是说,你们以后别劝我不要跟那五洲好了,这话有毛病吗?”
“没毛病,没毛病,这下子我明白了。”
“不跟你这个弱智分子瞎唧唧了,你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大嘴咽一口唾沫,看着许红霞的脸,嗫嚅道:“红霞,你说我和那五洲谁长得好看?”
许红霞端详着大嘴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抿着嘴笑了:“大嘴哥,看你长这个模样,我就知道你爸和你妈生你的时候刚打过一架。”
大嘴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你瞧,一脸紧急集合。”
大嘴摸摸脸:“也没有吧?我……我妈说,我是我们表兄弟里面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许红霞憋着笑:“那你表兄弟都是从元谋、蓝田、北京那边来的。”
大嘴摇手道:“不是,他们都在老家,就一个在北京的。”
许红霞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元谋猿人,蓝田人,北京猿人……”
大嘴沮丧地哼唧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许红霞止住笑:“其实你爸妈长得都挺好看的,是你没随到好处。”
“也许是吧,我家最好看的是我姥姥。魏武他爷爷当年占山为王,那是出了名的好色,那天他下山抢粮,看见我姥姥,粮也不抢了……”
许红霞又笑了:“直接给吓跑了吧?”
“你……算了,我说不过你。”
“以后不许来找我了啊,让人笑话我刚逃出狼窝,又进了猪圈。”
几天后,许红霞去劳教所见那五洲,红着眼圈说:“那天从派出所出来,我在心里发誓,我以后坚决跟你断了联系,可是……”
“红霞,那天我又掏包,确实是想给你租房。”
“你不用强调理由,我亲眼看见了。你知道当时你在我的眼里是什么吗?就是一泡臭狗屎。”
“你今天来见我,就是要提出分手,是不是?”
许红霞点点头,眼泪下来了。
“我不相信,红霞,我不相信……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几乎每天都泡在眼泪里,我怀念我们从初次见面到现在经历的风风雨雨……”许红霞流着眼泪不让那五洲说了。那五洲双手捧起许红霞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红霞,你摸摸我的心脏,你感受一下它的跳动,你能够感受到我这颗心在为你跳动。”
许红霞抽回手,看着那五洲泪流满面的脸,猛地抱住他,嚎啕大哭。
傍晚,大嘴蹲在石凳上,一脸郁闷地看着正在闫老四家门口给闫老四理发的许红霞。
魏武走过来,蹲到大嘴的身边,阴着脸说:“箭在弦上了,小勇带人抓了小炉匠,给他踹出尿来了,他把枪交出来了,让我给砸了。”
“杜龙知道不?”
“他肯定知道……”
“让他来吧!”大嘴从后腰拽出剔骨刀,咬牙切齿地说,“来了我就卸他的大腿。”
“这活儿你行,”魏武一笑,“我通过这事儿给你‘立万’,以后你做这城市的江湖大哥。”
大嘴知道魏武在调侃他,一哼,瞅着许红霞那边说:“大哥我做,缺个压寨夫人。”
魏武挑着眉毛笑:“行,这事儿我支持。”
闫老四对许红霞说:“红霞,我看咱这和平里大院老少爷们儿的头以后你就承包了,可就一件,光练手艺不赚钱。”
许红霞笑道:“乐意给,你就给点儿,我不嫌乎钱多钱少。”
“你看看,我就不该提这茬儿。”
“说着玩呢,一个院儿住着,哪好意思要钱。”
魏武用肩膀扛一下大嘴,憋着坏笑说:“我听说红霞跟那五洲又好上了……”
大嘴气哼哼地打断了魏武:“你说她到底图个啥呀。听说那五洲因为屡教不改,被判了一年半劳动教养,红霞也不怕丢人。”
“你是不是还不死心?”
“不死心又能怎么着。”
魏武朝许大军家那边努努嘴:“知道兵法上有个词儿叫迂回出击吧?你去找许大军,明白?”
大嘴跑到许大军家门口,对正背着木匠工具准备出门的许大军说:“军哥,我要追求红霞。”
“你找红霞说去。”许大军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武子说,先来你这边迂回出击……”
许大军伸手扳转大嘴的肩膀,往外一推:“这就迂回了。”
许大民、高天、山子、刁勇等几个知青坐在橡胶林外的空地上闲聊。
冯国庆拿着大嘴寄来的一封信,念给许大民听:“杜龙的腿伤养好了,再有几个月就刑满了,武子做好了抗击他的准备,这次要真的卸了他的大腿,这活儿交给我了……”许大民不让冯国庆往下念了:“你抽空给大嘴打个电话,就说我说的,要想好好活着就别使用暴力,动动脑子,想一个能好好活着的办法,千万不要把自己弄进去坐牢。”冯国庆指着信纸坏笑道:“武子没坐牢,杜龙倒是坐牢了……”“这对武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许大民烦躁地打断了冯国庆。
山子指指坐在一棵树下看书的胡忠,问许大民:“胡哥忙啥呢?”
“研究水稻栽培,准备结合这边的地质情况培育良种水稻……”
冯国庆一脸郁闷地对许大民说:“有句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就是专门为我设计的。”
“是不是阿彩骂你了?”
“阿彩……你说啥呢,关阿彩什么事。”
“那就是调戏女知青,让人家给骂了。”
“不是,刚才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姐姐打来的……”
“是不是说她和我哥的事儿?”许大民的心一凛,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惦记着许大军和冯六月的事情,替哥哥的生活担心。
“没有说她家的事儿,”冯国庆叹口气说,“先是说我妈的哮喘病好多了,又说起了那五洲,说红霞鬼迷心窍了,去劳教所见那五洲了,这事儿让大军哥知道了,大军哥也不敢说啥。真是邪了门了,我就真不明白了,你说那五洲到底有什么好?难道他有什么妖法,把红霞给迷成这样了?我哪一点就不如个小偷了?”
许大民问:“那五洲是什么时候进监狱的?”
冯国庆说:“一个多月了吧,不是监狱,是劳教所,劳教一年半。”
许大民“哦”一声,皱起眉头,呆呆地望着黑黢黢的橡胶林。
“大民,我觉得你作为红霞的亲哥哥,这事儿你得……”
许大民摆摆手,起身,走向知青组的方向。
冯国庆要去追许大民,被山子拽住:“他心里也不好受,你别去**他了。”
“算了,我也是万念俱灰了。山子,本来这话我应该跟许大民说的,既然这样,我跟你说吧。”
“你说。”
“我决定不再追求许红霞了,我要追求阿彩。”
此时,许红霞正和安雯坐在和平里大院的石桌边说话。
安雯说:“你也别闹心,既然看上了,你就把心放宽点儿,你对象又不是犯了啥大不了的罪。”
许红霞的心一堵,转话道:“你跟小勇处得怎么样了?”
“小勇挺好的,你别看他看上去像个混混,其实心眼儿好着呢,就是有时候光打我……我看上他了,咋整?”
“贱!”
“也不是整天打我,偶尔打下。打完了就给我下跪,他也舍不得不是?主要是因为花钱多。那也没办法,从小就稀罕钱,见了钱就想花,他说他养不起我。”
许红霞看着安雯脖子上的貂皮围脖:“这得好几十吧?”
“你太小瞧我了吧?两百多呢。”
“老天,小勇哪来那么多钱?”
“他跟李春俩瞒着武子哥偷偷从酒厂往外倒腾酒……你可别说出去啊。”
“这个我说不着。雯雯,不是我说你的,换了我是小勇,我能打死你。”
安雯哆嗦一下,跟许红霞说了一件让许红霞也跟着哆嗦的事情。前天晚上,安雯过生日,小勇安排了一桌酒席,魏武、大嘴他们都去了。酒喝到一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进来敬酒。这个人是安建新的朋友,外号“大马牙”,跟魏武也认识,就开玩笑说魏武一个卖菜的都能混成个角色,堪比卖草鞋的刘玄德。魏武没生气,小勇生气了,把魏武等人支出去,用一只洋酒瓶把大马牙砸成了血葫芦。大马牙知道现在的小勇惹不得,落荒而逃,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小勇以前虽说有点“作”,但他现在变成跟大嘴差不多的亡命徒,还是让许红霞感到吃惊,正要说什么,看见小勇走出安建新家,冲着安雯招手。
安雯跑向小勇,差点跟走向这边的许大军撞在一起。
安雯说声“抱歉大军哥”,跑到小勇身边,挽起他的胳膊,走出大院。
许大军走到许红霞跟前,递给她一个苹果:“刚才这又跟谁咋咋呼呼?”
“小勇打安雯……哎,我说大哥,舍得买苹果了?”
“啊,今天发工资……”
许红霞冲许大军翻了个白眼:“给冯六月买的吧?”
“不是不是,一共买了仨,咱爸一个,你一个……”
“那一个呢?”
“唉,我说红霞,我就不该来给你送好吃的,你看,这还送出事儿了。”
许红霞笑了:“哥,你这点儿成色啊……”
许大军摇手道:“不是,我是说,你以后别老是排斥冯六月,这不好。”
许红霞咬两口苹果,把剩下的递给许大军:“赶紧吃了,别让魏文攀你的伴儿。”
狗改不了吃屎(3)
在橡胶林里,阿福递给许大民两个鸡蛋,满脸堆笑:“阿彩一大清早煮的。”
许大民在裤子上擦擦手,要去接鸡蛋。
阿福把手抽回来:“阿彩的心思你该明白,她想和你处朋友。”
许大民的心一堵:“阿福叔,我有女朋友。”
阿福把鸡蛋掖进许大民的衣兜:“你高中毕业吧?”
许大民不解地看着阿福。
阿福慢条斯理地说:“村里缺一个小学老师,你要是答应和阿彩谈恋爱,我就去公社教育组说说,让你当村小学的民办老师。”
许大民愣住:“真的?”
阿福拍一下许大民的胳膊,转身就走。
许大民从衣兜里摸出鸡蛋,要去追阿福,被冯国庆拦住:“阿福跟你说啥了?”
“他想让我去村里当小学老师。”
“这是好事儿呀!这下你就有时间复习功课了。”
“可他提出让我跟阿彩谈恋爱。”
“这更是好事儿呀!大民,天上不是天天都往下掉馅饼的,既然掉了,咱得接着。”
“我有田娜。”
“盛到碗里才是自己的!你就那么有把握田娜能嫁给你?”
许大民笑笑,递给冯国庆一个鸡蛋:“堵住你的破嘴吧。”
冯国庆怏怏地说:“这肯定是阿彩给你煮的。”
许大民剥开一个鸡蛋,递给冯国庆:“以后你别有没有什么事儿就往阿彩那边出溜,影响不好。”
冯国庆“嗯嗯”两声,被鸡蛋噎得直翻白眼。
许大民笑一笑,转身就走。
冯国庆去追许大民:“我跟你说,过了这个村可真就没那个店了啊,赶紧跟阿彩谈恋爱。这样的好买卖,打破头都有人抢,你要是不抢,我可真动手了。”
刁勇凑过来,朝许大民努努嘴,问冯国庆:“他怎么了?”
冯国庆撇嘴道:“神经了……阿彩这么好的姑娘,大民咋就不动心呢?傻瓜。”
刁勇推一把冯国庆的头:“有这功夫,你研究点儿别的行不。”
“对了,那天你说你要在山上建个橡胶加工厂,有眉目了吗?”
“不是我建,是为村里建。”
“村里有轮胎厂……”
“但是厂里的工人是村民,我要建橡胶厂,安排像万茜这样的不能干体力活的知青在厂里做工。”
冯国庆冲刁勇翘翘大拇指:“勇哥大情怀!”
刁勇矜持地说:“毛主席说,先做学生,然后再做先生。咱们得先拜劳动人民为师,在广阔天地吸收养分……”
“勇哥不去轮胎厂当厂长,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要白手起家,在一无资金,二无设备,三无厂房的情况下,创办橡胶加工厂,往上海供货,改变黄连村的贫穷面貌!”
“大民说,要轻装上阵……”冯国庆指指许大民,小声说,“也就是说,要做出一番成就,首先要安顿好家庭和爱情……”
“是吗?”刁勇推推许大民,说,“大民,我听说你对象‘飞了’,家里也一大摊子‘落烂’事儿,这可得抓紧解决解决。”
许大民躺不住了,走出知青组,走到小河边,坐下,捡起身边的石子,无聊地在河面上打着水漂。
一些许大民父子、兄妹,以及和田娜在一起时的情景走过许大民的眼前。
阿彩躲在一棵树后,远远地望着月光下的许大民,眼里依稀有泪光闪烁。
许福祥醉醺醺地从彭三家出来,问正在灯光下帮闫老四粉刷墙壁的许大军:“你俩忙啥呢?”
许大军说:“四哥要当老公公了,房子拾掇拾掇。”
许福祥走过来:“老四,听说强子要娶媳妇了?”
闫老四点头道:“嗯,强子他妈的表姐给介绍的,娘家在松林镇。强子这不是那年因为投机倒把,进去蹲了几年呢嘛,对象不好找,这不就……”
“那你孙子可就是农村户口了,将来不好找工作。”
“思想落后啦您,没事儿多看看报纸,听听广播。咱们国家啊,那真是日新月异,以后备不住就没有啥农村户口城市户口了。”
“这还真不敢说。”
许大军插话道:“爸,您得注意体格啊,是不是又喝了不少?”
许福祥打着酒嗝说:“半斤白的,还行……你三大爷就不行啦,三两下肚,满嘴跑火车。”
王翠玉走出家门,招呼许福祥:“老许,喝多了就来喝杯茶。”
许福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假装没听见王翠玉说什么,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许大军把头转向自己家的方向:“六月,六月!出来,给咱爸下壶茶水,消消酒啦!”
王翠玉横一眼许大军,进门,猛地把门关上。
闫老四朝王翠玉家努努嘴,对许大军说:“你媳妇在你老丈母娘那边呢。”
许大军丢下刷子:“我喊她去!当儿媳妇的就得伺候老公公,见天往娘家跑算哪门子事儿……”
闫老四坏笑道:“我说大军,你能不能别装了?人家六月听你的嘛。”
许福祥不满地瞪着闫老四:“不听他的还听你的?我是舍不得用我儿媳妇。”
闫老四举举手说:“这话倒是。”
魏文走出许大军家,走到许大军跟前,说:“大军,你歇着,我帮四哥刷。”
许大军哼道:“你会吗?手上的技术也许简单,可是你知道工艺流程吗?”
魏文摇摇手说:“你这还跟我说起专业知识来了。你不都调好底漆了嘛,我直接上手就行。”
许大军拿起刷子,递给魏文:“上手试试,行的话以后有这样的活儿我让给你。”
闫老四插话道:“我跟大军商量好了,完事儿给五块钱。”
许大军点头道:“活儿得先干漂亮了。”
魏文将刷子在涂料桶里蘸一下,边往墙上涂边对许大军说:“你扶许叔回家歇着,我能行。”
许大军不放心地看着魏文刷两下墙面,搀着许福祥走进许福祥家。
闫老四问魏文:“听说你在写小说?”
魏文“嗯”一声,开始刷墙。
“最好把咱和平里大院写进去,你瞅瞅,这院儿里每家每户都有故事。”
“嗯,我准备先写你。”
“我倒没啥好写的……”
“你爷爷从老家来城里开杂货铺,发了大财,你爹抽大烟、逛窑子,把家败了,本来的资本家成了贫民,你根正苗红,一生顺风顺水……”
“文子,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听不出来你这是赞扬还是讽刺。”
“怎么理解怎么是,”魏文回头一笑,“人生还不就是打着哑谜往下走的?”
王翠玉将两个织好的毛线套递给冯六月:“你给老许送过去,天冷了,让他套腿上。”
冯六月撇嘴道:“妈,我总觉着您老是这么上赶着不好。”
“你妈什么岁数了,还讲究你们年轻人那一套?心里喜欢,就得表现出来。”
“大军他爸也真是的,我也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整天装什么呀。”
“他的心思我知道。”
“他什么心思?”
“你三大爷跟我说,那天他跟老许两个喝酒,老许喝醉了,跟你三大爷说,他不是不想跟我成个家,他是怕连累我。他说,他那老烂腿一天一天不见好,备不住哪天就站不住了,躺炕上让人伺候。还说,他已经累死了一个老婆,不能再让人遭罪了。最后说,就算要成家,也得等两个儿子成了家再说。”
冯六月哼道:“他这是耍心眼儿呢,就是让三大爷传话给你。”
王翠玉点点头说:“嗯,你老公公别看穷讲究多,心里头鬼着呢,这话的意思还不就是让我等嘛。”
冯六月摇着头说:“您有耐心,那就等呗。”
王翠玉不满地瞪着冯六月:“我还是那句话,让魏文走,你好好跟大军过日子。等大民回来你帮他说个媳妇,赶紧成家,妈的事儿就成了。”
冯六月在和王翠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老许家的事,许福祥和许大军也在家说着冯六月的事。
许福祥喝一口茶水说:“大军,你和六月的事儿我就不说了,我估摸着,你心里有你的打算。”
许大军随口道:“我有数。”
“我看文子这事儿你得上上心,有胳膊有腿的,得自己养活自己,不能靠你活着。”
“这话他也说过,他也不是个不明白事儿的人。”
“那我就不说了。”
“大民给我回信了,说他在那边挺好的……”
“我感觉他很快就回来了。”
“对呀,那天我听王仙娥说,国家已经不安排知青下乡了,这就说明已经下了乡的也快回来了。”
许大民、冯国庆、高天、刁勇、胡忠等几个知青蹲在空地上聊天。
许大民问冯国庆:“上次我让你给大嘴写信,你写了没有?”
“没写,直接打的电话,把你的意思说了。”
“他怎么说的?”
“骂你了,骂你是个土鳖。他说了,他听武子的,武子要当江湖老大,他得辅佐他。”
“他妈的,彪子……”许大民骂出这一声,忽然就不想说什么了。早在上初中的时候魏武就对许大民说过,他要做这座城市里的杜月笙,重振当年他爷爷的威风。杜龙前几次的表现,彻底让魏武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但魏武没有想到杜龙能混成现在的“大哥”地位,自有他的手段,轻敌,让魏武差点丢了性命。
刁勇对闷闷不乐的许大民说:“你不是关心我的橡胶加工厂嘛,我跟你说,这事儿差不多了,我准备这几天回一趟上海,先把设备落实了。”
胡忠插嘴道:“我的水稻新品种也研究得差不多了……”
刁勇冲冯国庆一笑:“听见了吧?以后你别发牢骚了,我们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磨一手老茧、练一颗红心,通过青春激扬的奋斗,成为新时代的农民……”
胡忠接口道:“我们是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一支生力军!”
几个知青在唱歌:“广阔的天地是我们最好的课堂,贫下中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烧。
高天推推望着篝火发呆的许大民:“大民,我给你的复习资料你看了没有?”
许大民点点头说:“感觉有些生疏了。”
“那是肯定的,这么长时间没接触课本了,当然生疏。不过也没啥,业精于勤荒于嬉……”
许大民笑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好好复习功课,无论考不考得上大学,这也是人生中的一个阅历。”
“我希望能考上。”
“通过考大学,摆脱困境,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谈不上什么困境,要追求更加美好的人生,还有很多途经。”
高天拍拍许大民的肩膀,感慨道:“大民,以前我还真小瞧你了,你是个很有心气的人,而且你正在朝你确定的方向努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还真想考大学。”
“我感觉你有话没说出来。”
“其实我没有那么高的人生格局,我只是想缩小我和田娜的差距。”
小说《大院春秋》 大院春秋第1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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