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毫末,绝处逢生
1.
一室寂静,我木然坐在床边。
苗疆到上京水路加上陆路要走一月有余。
我被下药打断双腿送来和亲,再睁眼就被披上了大红盖头。
骨骼处的疼痛警示着我犯了多大的错误。
中毒昏迷前白枝平淡无波的神情倒显得我曾经许诺同他的一生一世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苦笑一声记忆回笼,一把扯下大红盖头环视着四周。
屋子装饰的喜庆,可惜至今我都不知我嫁给的人到底是谁。
无非也是跟我一样的可怜蛋罢了。
皇室最重血脉传承,名正言顺,怎么可能让一名外族女子登堂上位为一国之母。
所以这名皇子也被默认排除在皇位继承者之外。
环视四周,我的眼睛落在一会要用的合卺酒上。
手指微动,一只小虫沿着杯壁爬下。
“谢....逢迎?”
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
应长青站在红绸之中,灯火晃动,还是别离时模样。
我已经好久不再带兵驻守白夷边境,应长青身为皇子也不可能长期驻扎边防,一眨眼已经有两年。
故人相见,他风光霁月,我残破之身。
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膝盖处的钝痛敲打着我的神经,无端生出逃跑的念头。
在我呆滞的时候,应长青却大步走了过来。
他似是没看出我而今的狼狈,又像是不知怎么面对我如今的狼狈,欲盖弥彰地端起一盏酒。
“苗疆到此舟车劳顿,晚些我叫人伺候你睡,我去书房。”
我摁下杂乱如麻的心绪,伸手打翻了他还未入口的酒。
“有虫子。”
应长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底闪过讶异。
“不合规矩,今晚一起睡吧。”
和亲事关两族,大婚之夜分房而睡,传出去小则招人笑话,大则扣上一个无知无礼的帽子。
应长青生母宫女承宠上位不受待见后难产而死,即使有军功在身,他肩膀也挑不动即使几两都没的话,到时候口诛笔伐,又该多难受。
这话脱口而出,我不禁苦笑一声。
自己都身在泥潭,还想护着他人干净。
“可是你的腿……”
应长青眼底闪过一丝哀痛没叫我发觉。
“怎么再见面这么拘谨了?昔日偷袭我粮仓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唯唯诺诺。”
我故作轻松地开口,目光挑逗,指尖轻轻抵住应长青的胸膛,企图让自己占据上风的位置。
“逢迎。”他面色无奈,眸光落在我的腿上。
“别说了。”我偏过头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大红嫁衣像是遮羞布,被我攥出扎眼的印子。
辛苦维持的体面就像水中月镜中花。
“为什么是你呢?”我声音颤抖,似是哀叹。
“我也想问,为什么是你呢?”应长青眸子暗下去,他似是想把手放在我的腿上,但在半空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我侧头打量着应长青与白枝极为相似的眉眼,恍惚间落下一滴泪来。
不知是悔还是恨。
2.
应长青一早进宫请安,我有腿疾便待在府中。
庭院中花草长的好,正好能挡住我的影子,我沐浴着太阳,听府中侍女的窃窃私语。
她们讲我衣裙下的腿干瘪丑陋成什么样子,讲昔日我纵马高歌,讲我成亲时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讲我是个累赘。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一道脚步声钻进耳朵里,再然后就是应长青冷淡的声音。
“拖下去三十棍。”
“等等。”我出声制止。
几个婢女吓疯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应长青睨了她们一眼走到我身边。
“她们说的很对,不是吗?”我坐在轮椅上,看应长青只能仰着。
日光洒在脸上,我眯着眼看不清应长青表情,但想来应该是不怎么好。
事实确实如此,他一把抓住我的轮椅将我推到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和我平视,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怒气。
“我知道你恨你怨,你甚至可以把气往我身上撒,但别这么说自己,行吗?”
话说到此他语气又软下来。
“我找到了位江湖游医,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让他走。”
“应长青,巫族善医蛊,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自己的腿还能不能要吗?”
我冷言道,不留情面地在他心里捅刀子。
可到底是在作践他还是在作践自己,心里都瞧的明白。
“你要是嫌我碍事丢人就随便把我挪去个郊外的宅子里,我不碍你的眼,也不挡你的大计。”
“别用怜悯的眼神看我,我谢逢迎为将多年一身傲骨,哪怕再狼狈也不至于靠别人施舍的情过日子。”
应长青听了这句,却突然笑起来,再出口的话沾满讽刺。
“一身傲骨?你的一身傲骨就是躲在暗处看他人如何编排你却不发一言,你的一身傲骨就是心甘情愿的缩在宅子里昏沉度日,我只当谢逢迎是腿断了,原来是死了。”
他站起身来,目光依旧定在我身上,我不敢抬头去看。
我怕看见失望,看见鄙夷。
可应长青却不由分说的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
“我敬重的一直是征战沙场的谢逢迎,是耍得一手好剑的谢逢迎,不是眼前这个懦夫。”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我臆想的那些情绪,只是干净澄澈。
“你可以瞒住我让我喝下那盏酒,成为你的傀儡。”
他话题一转,另我猝不及防。
“这说明你不甘心,对不对?”
我瞳孔一震。
“你在想什么?”应长青缓缓逼近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感觉一片温暖覆上我的膝盖。
“如果不甘心,就应该把让你如此的人偿还千百倍的苦,这才是谢逢迎。”
我闭上眼捏紧了轮椅把手,挥退自己脑子里白枝的影子,再抬眸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
3.
我同应长青的婚约朝堂上下看得明白,闭着眼也能猜到他再站在大堂之上会遭受多少挤兑或嘲笑。
但无论是府内还是府外,刺耳的话再也未传到过我的耳朵里。
一群来自白夷的丫鬟受我的大掌司父亲之命,顶着担心我水土不服的理由照顾我的起居。
人都是这样,喜欢把人逼到不能翻身的境地再施施然给点恩赐还想叫你记着他的好。
“比起去因他们的怜悯而愤怒,你要学会利用他们的怜悯。”
于是某日我莫名被人送上马车,与应长青同坐,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柏江。
应长青利用皇帝对他心底的那份亏欠,拿到了亲自处理柏江水患的权力,惹得一帮人红了眼。
“殿下算计人心的能力我可是要跟你好好学学。”我探头看着窗外,碧水青天的好景色,掌心的白鸽扑棱着翅膀起飞。
应长青觑了我一眼,问道:“在和谁传信?”
“白夷留下的人,叫他们收拾好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我似笑非笑继续道:“既然合作,我总要拿出诚意来。”
应长青不置可否,轻轻揉捏**着我的双腿。
柏江天潮,即使还未到那地界我的腿已然有些受不了,每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应长青按的舒服让我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问他有什么计划。
失去双腿的我纵然有天大的能耐能做的也很少,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今站在身侧,
一时间真不知该怎么言语。
很不真实。
就好像是重新披甲迎战,物是人非到头来是应长青成了我撕开诡谲的刀。
“父皇喜食丹药身子早就被掏空,小病小灾就能要他的命,太子母族兵权在握,但想来你我的人加在一起,许是没什么大问题。”
“事成之后,我会遵守诺言,将苗疆的统领权奉还。”
我没有回答,闭眼假寐。
“话说你这么谨慎的人到底是被何人暗害送来和亲.....”
声音戛然而止,似是应长青以为我睡了过去。
感觉到腿上的动作瞬间轻柔了不少,随着马车微微的颠簸,我竟真的睡了过去。
我梦见幼时同父母亲一起出游,母亲那时身为大掌司分出时间来已然是不易,我也更加珍惜。
也是这样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不过后来父亲谋权篡位,也将我视作曾经屈人篱下的耻辱,被扔进大牢时也不过十岁,群臣进谏才要回来一条我的命,这些年要是没有军功和谋来的军权傍身,怕是死无全尸。
这样想来我和母亲倒是真像,她到死才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从头到尾只在乎权力,而我重蹈覆辙,也被最亲近的人扎上刻骨铭心的一刀。
4.
应长青雷厉风行,刚到柏江就着手抗灾,我落了个清闲。
“主子。”白叶身影雀跃从回廊出现。
柏江离白夷不过两日路程,我便让白叶借机来此,毕竟身边有个熟悉人用着顺手的也方便。
白叶看见我坐在轮椅上就扑通一跪,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就开始掉。
“主子不是说治得好吗?”
这不是嫌你哭起来太烦了忽悠你的吗?
我面露嫌弃心里却暖洋洋的,他哭个没完被被我一巴掌把泪花拍了回去。
“先说正事,应长青同我合作,他谋权我篡位,记得把咱手底下的人规整好,兵权不在他手里,咱的人到时候造反用得上。”
白叶摸把泪点点头,接上我的话:“军队那边主子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的忠心,还有就是,”他顿了一下,“白枝....被大掌司封为了首辅。”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禁苦笑一声。
果然啊,两心相悦的情谊永远抵不过至高无上的权力。
白叶见我面色不对自觉转移话题到应长青身上。
待他说了几句好话后我笑着打断他,“你倒是比我还了解他。”
白叶笑了笑,邀功似的说道:“我偷偷查过他,倒是真没想到襄梁二皇子与我想象的那般与众不同,我初还以为就是为只会打架的莽夫。”
这话说的倒对,襄梁二皇子书生皮囊,文质彬彬的好相貌打仗却狠厉致命。
“他是个真有本事的,不像白枝就知道靠主子.....”
白叶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叹了一口气:“白叶,你倒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白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属下知罪。”
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白叶躬身告退,看我的眼神里藏了千言万语。
“有话说。”
白叶又跪下了,额头抵着青砖字字铿锵。
“属下不敢猜测主子心思,可有些话必须要说,二皇子殿下同白叶那个**确实相似,但请主子再三思虑,仇要报,有些事也尽早说清楚为好。”
我瞥见不远处掠过的青色衣衫,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知道了,下去吧。”
我坐在轮椅上,感受到身后来人,他推着我慢慢往竹林深处走。
“回房吧,应长青,既然听到了,那我们就谈谈。”
小说《离亭晚》 第一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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