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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话，我恨我自己说不出话。

暴雨倾盆，震响云霄，而我冲到喉咙里的呼喊全变成无数哑音。

当成国公身边的心腹赠予我一笔丰厚的财物时，我仍在后悔。

后悔为什么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有好好挽留他。可是我说不得，我只能盯住那个小小的坟前，无边的泪水涌出来，湿了我的脸。

他的遗物很少，少到只有一块木匣子，里头放着两张薄薄的纸。

一张上面画着一副小像，那人手捧着花盆，低眉敛目，眼尾却透露着清冷的狡黠。我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另一张应是他无聊时写下的每日随语，有时是在抱怨小厨房的伙食过于难吃，有时是在画圈圈诅咒总爱刁难我的姜沅早点崴到脚，有时候则是在精心记录自己的每一份积蓄，还在最后备注了句：存起来以后全都用来给小满买裙子......她穿紫衣的模样，真好看。

我颤抖着翻过那张纸，背面赫然映入一行字，若有机会，我也想听小满重新开口说话，喊我一声长安。嗐，不过也不强求，她开心就好了。

她开心就好了，她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真是个傻子。

“长安......”

我将纸攥紧在胸膛，一寸寸瘫坐在地，不知不觉，却发出了一声悲鸣。

我能说话了。

我又惊又喜，开始疯狂拍打着墓碑，仿佛这样就能叫醒他。

“长安，长安，你听，我能说话了，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喊你名字吗，现在能喊你的名字了......”

可直到我的手心开始红肿，我的长安再没有回应我，我知道他一定在生我的气，一定在怨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记得喊他。

我几近虚脱昏厥，复而又被大雨浇醒，我想的却是哪怕死在这里也好呢，可有人依旧不让我死，沈约冲过来将我牢牢圈住，怕我挣扎逃走，干脆连伞也丢了，就非要硬生生替我挡着雨，和我一起淋着雨。

“小满，不要闹了。

“小满！”

听他在雨幕中喊我，我果然一动不动了，怔怔半晌，抬眼看着他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沈约，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

他眼里旋即露出深深的悲凉，我不晓得这副悲凉是为哪般。

他听了竟是不再发怒：“是，都是我的错。小满，我们先回家去，我带你回家。”

对，回家，我想回家，家里曾经有谢长安在等我。可一想到谢长安已经不在了，我就又不想回家了。

“你别碰我。”

我冷冷甩开他。

下一秒，浑身却顿时没了力气，瞬间陷入昏迷。

-

我活不过三天了。

大夫说我这是郁结攻心，世上无药可医。

我搬出了沈府，连带着谢允的所有遗物，再用部分钱财，换购了一座落户在长安郊外的宅子，以暂且安身。

每日我的院前都会来很多人。

先是姜沅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在大庭广众下砸了我的门，一声声质问我怎为什么要活到现在，又贴在门缝前，用着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冷笑：

“姜满，你不用觉得是自己输了。成婚半载，小公爷他......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一回。如今更是不惜要与族人断绝关系，也要抬你进门呢。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用柴草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

而后则是沈约时不时的到访。他总爱独自坐在门阶前自言自语很久，有时候是淋着雨，有时候是暴晒着烈阳，从提到他向**递交了从前那一桩告发我娘通敌**的案子，为我娘洗清了冤屈，从此我便是姜家清清白白的三**，又提到他有多么多么的思念我，字字珠玑，落入我耳中却成了飘飘然的呓语，我轻笑着答了一声，好啊，沈约，等你三日后再来找我，我们重新开始。

他听了很高兴，依依不舍地守在我的门口，说想亲眼看着我出来，好在终于饿晕过去了，当即便被沈家家仆带走。

而后就有人来报沈太傅高烧不退，我点点头，再三嘱咐家仆好好照顾他，并保证等他好了我就来见他。

实则，岁炎有没有找到那个地方，才是我最担心的。

我想带着谢允的一切，回到他的故乡。

一天夜里，岁炎终于敲响了我的门。

他说：“三**，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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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不住地抖。

艰难挑开些车帘，望见长安城的苍穹一片星辉万里，我却发疯似地想逃。

“我叫姜满，你不认识我吧，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长安，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欺负我，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及笄那天，可是，我认识了沈约，他救了我，他对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喜欢他，想嫁给他。他当时答应得很好，后来......”

前方驭马的少年眼眶发红。我却忽然记不起来他是谁，我问他：“你哭什么？”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忍不住很想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自言自语：

“后来他突然娶了别的姑娘，他疼她宠她，比当时对我还好。我曾经逃走过。他追上来了，我以为他舍不得我，可他是把我捆回去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不喜欢他了。好在，沈府来了位本领一等一的暗卫，叫谢......”

那个少年流着眼泪提醒我：“谢允，您是说谢允么？”

我想了想：“对，是谢允，他是我的夫君。他的小名叫长安，长安城的长安，他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他说过，会带我离开这儿，一辈子都不回来。他现在也不在了，应该是先回家了。在家等我呢。”

马车在颠簸。

越来越多的腥涩涌上喉咙。

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喊我，唯独只有一个人喊我“小满”。

我好想再坚持一会，至少要坚持到带他回家。

可我咽不下那么多的血，它们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流。

只好大口地贪婪地吸着气，透着气，嗅着他用命才换来的片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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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忆，忆长安。

我知道，心口有些东西一旦空了。

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说《长安忆》 9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