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抹了把眼睛,抽了抽鼻子,说出来的话却恶声恶气:“我年岁比你大,还不是个男人!我怎么娶你!”
“裴崇升,你以前总不让我低看自己,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我终究被他激出一二火气来,伸手便掰过他的下巴,冷声质问他。
他向来会看人脸色,知道我生了气,挣扎一番甩开我的手,低头嗫嚅道:“我跟你哪能一样?”
如裴崇升这般的人来说,身下那道缺损便也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我知道,一时半会他总归是想不明白的。
我便也不再多做纠缠,只转而看向了窗外下得愈发大的雪来,轻声道:“外面雪大,我怕冷,你屋内暖和,今夜便让我待着吧。”
先不论这番话扯得有多么拙劣可笑,我的厢房在他的对门,风雪再大走上几步也不会冻死。
他自是不愿,瞥了眼外间风雪,不客气地赶人:“给我滚回去,我才不惯着你。”
我自幼便生了双鹿眼,看谁都似浸了层盈盈水光,往往半带委屈地看着他,再伸手拉拉他的袖子,他自是什么都能应下。
时隔多年,我再用同一个招数裴崇升自然耐不住,不仅拽了他的衣袖,惯常清冷的语调却带了说不清的难过,我说:“裴崇升,我怕冷。”
裴崇升无可奈何,哀叹了声“祖宗”,摸了摸我的手,便也从榻上起身,自去炭炉边添了炭。
毕竟在宫里伺候人伺候了那么多年,裴崇升便替我褪了袍子,只剩一件纯白里衣,牵着我让我睡在自己榻上,替我掖好被子,又寻了暖炉放在我脚底。
嘴上还不忘絮叨:“阿淑,你别想那些个歪心思,凭你现在的家底,不愁嫁不到好男人,你留着我让我伺候你就行。”
有些人自己把自己当奴才,才造就了天生的奴才命。
我自觉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低声命令道:“你也上来。”
我自幼畏冷,当年裴崇升也尚年幼,不过是冷宫里一个洒扫太监,无权无势,亦不得与贵人相近。
天冷时无炭火暖身,裴崇升睡前总绕着殿外跑上几圈,等自己身上有了热乎劲儿,这才回去抱着我一处睡,让我畏他怀里取暖。
那时候的日子极苦,就连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记不清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又是怎么将那么一点大的我给养活的。
在一切私情并未发生时,他同我之间还是尚能亲近的,可有些事儿一旦发生了,他好像便无法再去正视这段关系了。
因而裴崇升并未理会我,只半带埋怨地横了我一眼,这才道:“这下不冷了,我去外屋睡。”
裴崇升欲离开,而我一把拽住他的手,不等他反应,极强硬地将他给拉上了床,紧抱着他如何都不肯撒手。
“裴崇升,你不能对我做什么,我也不能待你如何,你怕什么?”我将头抵在他背上,闷声道。
于是我怀里的人终于不再挣扎。
他遂叹了口气,自知犟不过我,便只能由我抱着,兀自低喃:
“好阿淑,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今儿个我陪着你,往后莫要再这样,被旁人知道,对你不好。”
4
我便是在跟了裴崇升后改了自己的名姓,自此跟了母姓。
他捡了我那年正是景昭十六年,他也不过才十三岁,半大孩子一个,在这吃穿用度皆缺上一截的冷宫里自己也不太养得活,更何况还要再养上一个姑娘。
我这姑娘金贵又难养,最初几年因冬日落湖受了寒总是多病还畏冷,把裴崇升给折腾得不轻。
而在我的记忆里,裴崇升一直是这么憨傻好骗的,在外阿谀奉承捧高踩低,回去后背着人总唤我“小殿下”,还不忘念叨着让我记着他的好。
那时候的我还小,却比旁的小孩要早熟聪慧。
我知道如何谎话连篇地哄着裴崇升将我藏起来养着,也知道如何做能让这么一个内侍对我生出怜悯心肠。
换句话说,我知道怎么求生。
裴崇升将我当作升位的踏板,而我便将他崇当作一个短暂的庇护所。
我最初同宫里那些视奴才们为狗的主子没什么不同,自觉得这些阉宦捧高踩低,两面三刀,本就是贪生怕死的蠢材,能利用他们便可尽情利用,若失了价值倒也随时可弃。
我同大多数世人站在同一个制高点去评判这些阉人,近乎认定了他们下面少了一块,连为人的尊严与信义也尽数没了。
那会的我其实是反感裴崇升的,但我离开他又没办法活。
天家的孩子天生早慧且傲慢,但我从不会显露,始终都以一双事外人的眼去看着这个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奴才。
他是个极尽无用的小人,见风使舵,又没什么骨气,挨了打受了罚总爱偷偷抹眼泪,边哭嘴里边背着人说狠话。
人前人后更是两副面孔,在年纪比自己小的太监面前作威作福,却惯于奉承职位比他高的人。
这么个奴才,连炭火的份例都没,在天冷的时候我只能靠近他这么个唯一的热源,明明心下抗拒,却只能缩进他的怀里取暖。
他地位卑贱到生了病都没办法进太医院的门,他永远都不在乎自己,反倒掏出所有月例银子托出宫采买的内侍替我买治寒疾的药。
他在宫里受了不少的苦,总还嗜甜,可自从我来了后,他得来的所有糖块与点心他再未曾吃过一口。
裴崇升每日里伺候我梳洗穿衣哄我睡觉还给我熬药,宁可自己挨饿受冻,也不让我受一丝的苦。
我明了他的所有私心,亦知道这份好本身就是掺着杂质的利用,可我偏生又是矛盾的。
时间长了,就连我自己也发现了,我啊,既厌恶他,又依赖他。
小说《我在街上买了个阉人刚进府第一天》 第三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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