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廷打了败仗,进贡无数金银财宝和女人。
鲜卑的王握着我的腰,说中原女人柔弱的像个小猫,连哭起来都是娇怯无力的。
他不知道,猫发起狠来也可以撕破人的喉咙。
*
走了大半个月,朝廷派出的求和队伍终于到了鲜卑王庭。
贡女们远离故土和家人,期期艾艾哭成一片。
身旁的小姑娘扯着我的袖子擦眼泪,断断续续地道:“虞姐姐,你不怕吗?”
远处传来奔马的声音,我盯着最前方的身影,勾起唇角:“怕啊。”
怕杀的人不够多,没办法给我的夫君报仇。
马蹄扬起的草屑打到我们身上,元朗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切。
“这些是南齐送来的贡女?”
“是,路上死了不少,现在一共九十六个。”
元朗随意地点点头,对他来说这些女人的生死还不如部落的牛羊重要:“让有功的将士们来挑,喜欢的就带回自己帐篷。”
他说完就要离开,可很快又顿住了身形,目光凌厉地看向我。
我衣衫褴褛,身上还有被抽出的血印,一双龟裂的手抓住了他的下摆。
看守吼着举起鞭子,我不闪不避,执拗地攥得更紧了些。
元朗用弯刀抬起我的下巴:“你要做什么?”
冰冷的利刃带着血腥气,贴着我的皮肤,激起一串战栗。
我仰起头,把脖颈暴露在他狼一样的眼神里:“大王受伤了,在流血。”
他看了眼胳膊上深长的刀口,我趁机膝行两步,声音更轻柔了些:“让奴给大王包扎吧。”
他打量片刻,终于归刀入鞘,一夹马腹道:“跟上。”
元朗是鲜卑的王,住在最宽敞的大帐里,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毡。
我跪在他身边,用软布给他清理伤口:“会有点疼,大王忍着些。”
他不作声,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恍若未觉,仔细给他缠上纱布,发丝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手臂。
“包好了”,我刚扬起一个笑脸,就被死死扼住了脖子。
元朗眸光冰冷:“你是南齐派来接近我的细作?”
他虽是疑问,但态度笃定,我使劲掰着他的手,犹如蚍蜉撼树,只能拼命摇头。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我的视线逐渐模糊,眼角滑下泪,落到他手上。
他猛地松手,我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不是,我只是想活命。”
元朗抓起我的手,上面毫无弓马训练的痕迹,四肢纤细无力,连只兔子都杀不了。
他站起身冲帐外吩咐道:“带她去洗澡。”
女奴将我带到一处小溪,我浸在冰冷的河水里,静静看着水面的倒影。
鸨母说过,没有男人会不爱我这张脸。
当年我作为名动京师的花魁,被人买下送到宰相府上。
宰相大人喝了碗鹿血,正要一展雄风,他彪悍的夫人就砸开了门。
我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杖,扔到后门自生自灭。
大雪覆压下来,我浑身僵冷,有人扶起我:“姑娘,醒醒,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凭着本能往他温暖的胸口靠,只说了句“我没有家”,便彻底晕了过去。
等醒来已是五天后,他正给我喂药,猝不及防与我四目相对。
“你是谁?”
他柔和的眉眼染上笑意:“我叫沈徽。”
徽,善也,我的沈徽是那样善良美好。
岸上的女奴大声催促,我收起回忆,抬头把眼泪逼回去。
阿徽,我要背叛你了,你会怪我么。
*
大帐里暖融融的,元朗躺在矮榻上闭眼假寐,听到脚步声霍然睁开了眼。
四周寂静,只有木炭发出哔剥声,我蹲下身:“大王。”
他伸出手,我乖觉地偏头贴上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满是茧,和沈徽的柔软一点都不一样。
“你眼圈红了。”
元朗蓦然出声,不辨喜怒。
我望向他黑沉的双眸,心头一紧,低声道:“我害怕。”
“敢当众拽我的衣服,可不像胆小的样子。”
“那时是为了活命,和现在不一样”,我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还请大王怜惜。”
天旋地转,我被拉上榻,元朗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压下来,灼热的呼吸落在耳畔。
草原的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碾压过我每一寸肌肤,蛮横霸道的入侵让我痛苦不堪。
元朗正值壮年,将所有欲念都宣泄到我身上,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逼得我忍不住哭出来。
可他又怎会在意我的反应,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的时候,他终于兴尽而止。
我意识迷蒙,用最后的力气盖上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元朗用粗糙的指腹摩挲我的眼尾,恢复了白日的冷漠和不屑:“你们中原人都那么没用,男人胆小的像鼠,女人柔弱的像猫。”
我心中猛地升腾起怒火,放在枕下的手紧紧攥起。
不是的,我的夫君直到被割下头颅,也没有向你们屈服过,他是最英勇无畏之人。
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好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畜生。
元朗很快睡了过去,我明明无比乏累,却了无睡意,披着外袍走出大帐。
站岗的卫兵警惕地盯着我,我不管他们,自顾自坐在山坡上看日出。
我自小在花楼长大,习惯了昼伏夜出,第一次看日出,就是跟沈徽。
那是我俩过的第一个除夕,吃完年夜饭后他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大冷天的,不去。”我窝在火盆边,没精打采地回绝了他。
他把新给我买的斗篷拿来,好声好气地哄:“穿上这个就不冷了。”
那斗篷的材质和做工实在算不得多好,可我却忍不住开心,抬起下巴勉强嗯了声:“好吧。”
我们两个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外小山,俯瞰整个京城。
等到护国寺的钟声响起,满城不约而同地放起孔明灯。
数千盏昏黄的灯漂浮到半空,神圣又宏大。
我第一次见这景象,正看得入神,忽然怀里被塞了个东西:“你也放一个吧。”
我怔怔地:“放这个是祈福用的,可我没有愿望。”
“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我从小在青楼长大,见多了世事无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的美人,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被扔到乱葬岗。”
我有些低落:“愿望是许给未来的,但我是个随时会死掉的人,没有未来。”
沈徽默然良久,从我手中接过孔明灯,神情郑重地写上:
沈徽毕生行医,治病救人,伏愿江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他是个郎中,要把治病救人的功德全都送给我。
孔明灯慢悠悠向上升,我眼眶发热,小声嘀咕道:“真是个傻子。”
那一晚我说了许多话,把那么多年的惊惶和不安全都倾诉给他。
沈徽耐心地听着,直到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给他镀上一层温暖的柔光。
他将我的碎发挽到耳后:“江虞,新的一年开始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元朗醒来时我已经回到大帐,他半倚着床头:“在做什么?”
我缝完最后几针咬断线头:“大王的臂缚破了。”
气氛出奇的安静,安静到帐帘外的虫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他又开口:“你以前嫁过人?”
我要用此事做文章,昨晚根本没想瞒他,现在提起来正合我意。
“没有。”
“你们南齐礼教森严,你没出嫁却非处子。”
“来的路上,使臣强迫我,我反抗不过”,我垂眸,显露出些许脆弱,“大王应该也看到了,我腿上还有没愈合的刀伤。”
元朗没什么反应,直到离开时从我手中拿走臂缚,才撂了句:“那些人由你处置。”
*
鲜卑险些将南齐灭国,连皇帝和太子都被抓了来,送贡品的使团待遇更好不到哪去。
我走进漏风的毡房,许多人难掩鄙夷。
使臣更是直接指着我的鼻子怒斥:“你这个没骨气的女人,竟主动对鲜卑人投怀送抱。我早就听说你是妓子出身,果然没有半点气节可言,丢尽我们大齐的人!”
瞧瞧,他们为了自己活命,将女人送来,却又要求她们为自己守节。
我挑着眉眼看他:“大人有气节,五步外就是鲜卑人,你怎么不现在就去跟他们拼命?”
使臣噎住,满脸胀红,我嘲讽之意更重:“在战场上对待敌人像丧家之犬,只会在自己国家的女人面前逞威风。”
“放肆,国家大事岂容你置喙!”
我骤然从腰间拔出刀,抵住他的喉咙,血珠从刀口冒出来。
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我乃使臣,你不能伤我。”
“五个月前,幽州被围,你是当时的守将。”
“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歪了歪脑袋,简直要笑出来,“你带着精锐部队弃城而逃,置全城百姓于不顾。”
“鲜卑军队屠城三日,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婴孩被野狗分食,这些在你看来却不算什么?”
使臣声音发抖:“你懂什么,我那是保存实力,拱卫京城。”
“京城老爷们的命是命,幽州城的人就活该去死吗!”
我想起高悬在城楼上的沈徽的头颅,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却被他瞅准时机猛地推开。
我刚要去追,就见他的腹部被一把弯刀捅穿。
使臣双目圆睁缓缓倒下,露出身后的元朗。
我顾不得他,用尽全力刺向地上的人,一刀又一刀。
他一开始还发出两声痛呼,很快就没了气息,成了一堆无知无觉的死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拽起来夺走了刀。
“够了!”
元朗的低喝唤回了我的理智,使团的人都畏惧地看着我。
他们大概觉得我是个疯子。
也许我就是个疯子。
元朗将我一路扯到河边,我踉跄地跟着他,被狠狠扔进河里。
清澈的河水霎时被染红,脸上纵横的鲜血令我看起来格外恐怖。
元朗走过来,将我整个人按进水里。
胸口因窒息而憋痛,我想我大概是做得太过了,惹怒了他。
我应该徐徐图之,多杀几个人再去找沈徽的。
就在我闭上眼打算接受这个结局的时候,元朗突然把我提出水面。
新鲜的空气钻进肺里,我剧烈地咳起来。
“冷静了吗?”
“对,对不起。”
“仅仅是睡了你,你就这么恨他。”
我放下心来,看来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我的戏还能演下去:“南齐女子向来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捏住我的下颌:“本王也睡了你,你是不是也恨极了我。”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侍奉大王是心甘情愿的。”
元朗冷笑一声:“骗子。”
小说《贡女》 1.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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