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羽白班师回朝的那一天,我为救他而失明的双眼终于治愈。
我站在王府门口欢喜地迎他,却看见他和我的义妹紧紧交缠的双手。
我和宋羽白的婚房里,仅仅一道屏风之隔,俞窈窈的娇吟声传来。
“姐夫,我给你生个孩子可好?”
他怒斥:“含儿都没有孩子,哪儿轮得到你这个做妾的。”
转身,却不忘继续和她颠鸾倒凤。
我为了治疗在药王谷受了三年折磨,而他将我的义妹带在身边,在边疆做了三年夫妻。
七日之后,便是他许我的婚期。
我的眼睛好了,也看清了眼前人。
我提笔给远在西南的外祖父去信:“梦含愿接下俞家军的重任,保家卫国!”
1.
手一歪,为宋羽白熬了两个时辰的热汤悉数倒到了我的身上。
皓白的手腕,顷刻间红肿一片。
然而此刻,我却顾不上手腕上钻心刻骨的痛。
整整两个时辰。
我的未婚夫君和我的妹妹,在一道屏风之后,恩爱缠绵。
我几乎咬烂了自己的下唇,才能忍住没在那些污言秽语之中崩溃大喊,与他们撕破脸。
等到宋羽白和俞窈窈餍足地离开,坐上回俞府吃家宴的马车,我才浑身失力一般,瘫软在地上。
王府小厮们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听说王爷今晚去俞府,正是为了和俞小姐的婚事呢!”
“那位眼盲的俞大小姐?”
有人一声轻嗤:“王爷要娶的是俞大小姐,可是心不在她身上。他这一遭去,是为了要在大婚当日,将俞二小姐纳进王府做贵妾呢!”
“也是。俞大小姐再好,毕竟也是个瞎子。二小姐却是陪了王爷三年,知冷知热的。”
我茫然地抬起头,侧耳听着下人们口中,他们在边关三年来的恩爱。
原来俞窈窈倾慕宋羽白已久,不惜孤身一人跑去边疆,侍奉在他左右。
宋羽白初时抗拒,后来也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她为他缝补衣裳,洗手作羹汤,更是在他床榻之上婉转承欢。
宋羽白带她去看我梦中的大漠弯月,一掷千金送她狼骨弯刀,在她被敌军首领胁迫时冲冠一怒为红颜:
“窈窈是我的妻子,谁敢动她,我灭谁全族。”
十里边关,无人不知俞二娘子的美名。也无人不知,俞窈窈是他的妻。
可是三年前我双眼皆盲,宋羽白远赴边关,本是为了求得一道赐婚的圣旨。
他浑身是血地将我抱到药王谷,在大雪之中长跪不起,求避世不出的谷主救治我的眼睛。
临行前,我死死拉住他腰间的玉佩。
宋羽白声泪俱下:“含儿,等我回来娶你。”
因着他的这一句承诺,三年里的日日夜夜,我喝下最苦的药,受着最痛的针,孤身一人在深山之中,终于治好了眼睛。
我没想到,双眼复明,可故人不复。
甚至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我的眼睛好了,便先撞破了他和我义妹的奸情。
忘记了是怎么从王府里走出来的。
浑浑噩噩间,我走到了俞府门前。
2.
今日是俞府的家宴,却没有人来告诉我这个大小姐。
在药王谷三年,他们仿佛都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可我的心里到底还存着一丝希冀。
失明之前,爹娘对我也是万般疼爱。就连俞窈窈,也是因着我恳求,才被留下来做俞家的义女。
若是爹娘知道她如今抢了我的夫君,无媒苟合,定然会为我做主。
院前,俞窈窈满脸娇羞地依偎在宋羽白怀中。
“还未成亲呢,当着父亲母亲的面,怕是不妥…”
她话还没说完,宋羽白侧头吻上她的耳尖:“无妨,不过是七日之后的事了。”
我爹抚掌大笑:“王爷说的是,窈窈早就是王爷的身边人了,大方一点才好。”
我娘满脸温柔地摸上她的肚子。
“你孤身一人在王府,还是要争气些,早日有个孩子傍身,娘才能放心。”
说着便褪下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玉镯,戴在了她手上。
那玉镯是预赐之物,从前我向娘亲闹着讨要,她都温婉笑着:“等到我们梦含出嫁了,娘就送给你做嫁妆。”
如今,被她拱手送给要嫁给我夫君为贵妾的人。
眼泪夺眶而出,黑暗中的我捂紧了嘴,将自己的手指生生咬得血肉淋漓。
却止不住心痛。
她面色薄红:“不敢欺瞒爹娘,其实,窈窈腹中已经有了。”
宋羽白手里的筷子落地:“窈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爹娘喜上眉梢,搂着她不住地称赞。
“梦含那孩子是个福气薄的,身子有残缺,以后是指望不上了,幸好我们俞家还有窈窈。”
宋羽白表情复杂,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轻叹了口气:“梦含的眼睛毕竟是为我瞎的,她嫁入王府之后,该有的尊贵和体面都不会少了她的。”
俞窈窈眼里的欢欣沉了下来,面上却是一片柔弱天真。
正在这时,我双膝一软,满脸泪痕地从黑暗处跌了出来。
3.
宋羽白慌忙推开她,快步上前将我扶起。
“含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将我搂进怀里,表情心疼不已。
余光中,俞窈窈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地盯着我。
爹娘尴尬地笑了笑,“含儿不是在药王谷吗,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方才…你没听见什么吧?”
我垂眸掩去恨意和悲伤,泪水扑簌而落。
“爹娘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以为俞府的家宴,是为了庆贺我的生辰。”
宋羽白的身子一僵,“含儿,我近来公务繁忙…”
爹娘的笑容也凝滞了。
离家三年,他们早就把我这个瞎了眼的女儿抛之脑后,一心一意地疼爱俞窈窈。
哪里会记得我的什么生辰呢?
宋羽白叹了口气,抱着我走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是特制的,四周的棱角之处都用软垫丝绸小心的包裹好,一看便为是家中目不能视物之人准备的。
曾经宋羽白亲手做了这辆马车,对我说:“含儿,不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可是现在,我却清晰地闻见他的身上,和这马车上,都是同一种香气。
清甜黏腻的槐花香,是俞窈窈的最爱。
宋羽白将我小心地放在软垫上,熟稔自然地替我揉着天灵穴。
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当年也是为了我学会了太医院中所有的按摩手法,只为缓解我的头痛。
“含儿,你出了药王谷怎么不来找我?你的眼睛,还有复明的可能吗?”
他眼中的关切深情不似作伪,但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我心中一阵钝痛。
怎么会不找你呢?
听说宋羽白大胜而归,我顾不得眼睛尚未痊愈,便从药王谷匆匆赶回来,只为了快些见他一面。
我守候在王府的大门前,远远地却望见他和我的义妹同乘一马,十指相扣。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你放心,就算你的眼睛一辈子也好不了,也是我的王妃。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我强忍住喉间翻涌的恶心,在他怀里佯作睡了过去。
这张脸,哪怕是透过白布看一眼,我都万分恶心!
所幸,七日内,外祖就会派人来接我。
此后我远去西南,便同这群虚情假意的亲人爱人,再无瓜葛。
4.
迷迷糊糊地,我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一阵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方才还闻言软语说着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女人的宋羽白,此刻衣襟大开,和俞窈窈吻得难舍难分。
我头痛欲裂,一股难言的恶心涌上心头。
俞窈窈的纤纤玉手勾在他的腰带上:“姐夫这样大胆,就不怕姐姐突然醒了吗?”
他眼中欲色更浓,“小妖精,你也会怕吗?怕你还深夜拦下马车,撕我的衣裳?”
与我仅仅一尺之隔,他们紧紧相拥,眼中满是爱眷。
深深的指甲嵌入掌心,我侧过头去,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俞窈窈忽然躲闪过他的唇,“夫君,明日的宫宴,听说太后要你带上家眷。窈窈从小没了爹娘,也想见见夫君的家人。”
“来日,他们也是我的家人。”
琼华宫宴,摆明了是太后要为即将成婚的王妃树立威严。
俞窈窈不过一个贵妾,若是宋羽白把她带去,便是明晃晃打我的脸,向天下昭示王妃无宠。
果然,宋羽白眉头紧皱,冷淡地放下了缠在她腰间的手。
“窈娘,你也该懂点事了。我素日宠着你,可你也不该爬到王妃的头上去。含儿是我的正妻,我自然会带她去。”
俞窈窈嘴一撇,将他推开,低声呜咽。
“俞梦含是个瞎子,你带她去,不是丢尽了王府地脸面吗?”
“她是王妃,谁能动得了她?只有我无依无靠的,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宋羽白见她楚楚可怜,又是心疼又是情动,迭声答应下来。
“好好好,都依你。”
俞窈窈转哭为笑,被他捉住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直到马车颠簸至王府,她也才餍足地睡去。
5.
宋羽白将俞窈窈小心地抱下马车,对我则只留下一句:“含儿,方才我旧伤复发,你能自己下马车吗?”
从我身边路过时,俞窈窈还故意勾住我的衣摆不放。
她得意地扬唇,无声道:“蠢瞎子。”
被眼泪洇湿过的蒙眼白布已经干了,我冷眼看着他们恩爱离去的背影。
宋羽白按捺不住,边走边忘情地吻向她颈侧。
一旁的小厮婢女们都见怪不怪,看向我的表情又多了几分怜悯和鄙夷。
“俞家着大小姐也是可怜,一片痴心为了王爷连眼睛都瞎了。可她如今是个瞎子,怎么配得上王爷呢?”
“王妃之位,便是王爷最大的仁慈了。只怕她嫁了过来也是独守空房,争不过娇媚可人的俞二娘子。”
见我脚步踉跄地走来,她们连忙皱着眉头走了。
三年前我受伤失明,宋羽白便在王府里辟出了一处院子,日日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我。
可是当我再推开院门,看见的却是梨树下衣衫半褪的俞窈窈,和她身侧的宋羽白。
我脚步一顿,转身离开。
次日天明,宋羽白才在柴房找到合衣而睡的我。
他心疼又愧疚地为我披上大氅:“你怎么这样傻,没地方去也不来和我说。”
说完他又脸色微妙地岔开话头。
“今日宫宴,你身子不便就别去了。在王府好好休息,乖乖等我,嗯?”
他挥手,婢女送上来一套华美非常的衣裙。
“待到成婚以后,我再陪你出去游玩。”
只一眼,我便看出那衣服并不是我的尺寸。俞窈窈体态丰腴,而我常年喝药,骨瘦如柴,怎么穿得了这么宽大的衣服?
我低眉浅笑:“宋羽白,多年不见太后,我也想入宫看看她了。”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道:“你眼睛又看不见,有什么可看的?”
意识到说错话了,他急忙把我拉入怀中,摸出一块莹白的玉佩:“含儿,你的生辰礼我没忘呢。别闹脾气了,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门口的车夫进来催促,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不用说,那辆专属于我的马车上,此刻应该还有佳人等待。
我摩挲着手里质地极好的玉佩,讽刺一笑。
南山玉,世间仅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礼物。
可是它是我年少时赠予宋羽白的定情之物。
不过三年不见,他竟然连这块玉佩都忘了,假惺惺地拿来说是特地为我寻的生辰礼。
荒谬至极。
不过巧合的是,这块玉佩也正是能代表外祖身份的信物。
6.
宋羽白和俞窈窈刚走不久,一辆低调奢华的车辇便停在了门前。
我一袭水蓝色衣裙,解下白布,露出一双潋滟的眼睛。
在小厮们的惊呼中,抱着一把长剑缓步迈上了车辇。
我从侧门进宫,在太后殿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眼含泪水:“含儿,西南艰苦,你一介弱女子,当真要去?”
“梦含心意已决,求太后成全!”
飘然走出殿门时,碰巧与宋羽白擦肩而过。
他怔愣地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
还好,我以纱掩面,他并未认出我。
琼花宫宴上,一个掩面的女子翩然起舞,长剑铮铮斩落梨花,又停在剑尖。
满座震惊,一道晦涩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背脊。
太后大喜道:“此舞深得我心,好孩子,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解下面纱,盈盈一拜:“梦含别无所求,但求国运顺遂,太后千岁。如今西南流寇作乱,外祖孤身一人,我愿以身许国,远赴西南!”
座中的贵妇门交头接耳。
“俞梦含,那位瞎了眼睛的俞家大小姐?她不是和宋羽白有婚约在身吗?”
宋羽白瞳孔一震,扬声道:“不可,含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小说《深爱隔云海》 1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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