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迹之心一下子坠入了虚空。
沈亦谣还是没变,说话一样的难听。
全身上下,除了心什么都是软的。
沈亦谣眨了眨眼,特意凑近到裴迹之耳边,“赵携家的女儿,名门世家,父亲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祖上有从龙之功。愿意嫁你这个声名狼藉的鳏夫,不比当年找的那个山阳李氏的人家好多了?”
裴迹之一个从床上翻起来,沉着脸,冲着身边的空气,“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句戳人心肺的狠话。
沈亦谣伸手去捏裴迹之散落在肩边的发丝,她没有触觉,但应当是柔软的。
“我是认真想过的。”沈亦谣一边搓着他的发尾,一边说,“有一句话你娘亲说的对,你装模作样毁的是身边人的余生。”
守孝三年是有情有义,再装下去,就是孽根祸胎了。
趁着现在还有贤名,赶紧把自己下半辈子安排了。再拖下去,不知要把自己和身边人拖累成什么样子。
裴迹之心里头像有一块苦姜片,顺着心头慢慢滑落到胃里,烧得他五脏六腑俱疼。
沈亦谣活着的时候就不在乎他了,他心里一直明白。
“我乐意装。”裴迹之裹紧了被子再往床边挤,“嘶——!”
“你压我头发了!”裴迹之被疼得蹙起了眉,随后一怔,转过脸来呆呆看着沈亦谣,眸光熠熠。
沈亦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攥住的发丝。
她可以碰到裴迹之的头发?
方才她下意识地去摸裴迹之的头发,还没注意到此事。
沈亦谣缓慢地眨了两下眼,颇为有趣,又从他发尾抓了两把。她感受不到发丝的重量,但是确实可以捏在手心。
啧,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唯一的用处是她可以给裴迹之梳头了。
“大概是因为头发长出来以后就会变成死物吧。”沈亦谣坐在床的一侧,从上到下慢慢抚着裴迹之柔软黑亮的发丝,她从前就爱这样玩裴迹之的头发。“这样想来还挺吓人的,每个人都是顶着万千死物在生活。”
怪不得老人总说头发是沟通阴阳的东西,原来是真的。
“等老了头发掉光了就不用考虑这些了。”裴迹之顺嘴接道,望着自己头发飘在空中,有微微起伏,那是沈亦谣在摸他的头发吗?
他终于有了一丝实感,沈亦谣是切切实实在他身旁。
又有了一丝和沈亦谣接触的证据。
“你觉得我变老了吗?”裴迹之忽然出声问道。
他有一些慌张,沈亦谣现在还是从前年轻时的样子吗?
只有沈亦谣能看见他,真的很不公平。
沈亦谣摇了摇头,“你成熟了很多。”
一边说一边试着将裴迹之的头发和自己的编在一起,绞成一根细细的三股辫,竟真的能行。
“你的脸颊肉消了一些,但是很好,衬得你刚毅了很多。有点男子气概的样子了。下颌也消瘦了,你平时一定很少吃肉。眼窝……好像变深了,也很好,显得你眼睛更有神了。”一边漫不经心地编着手中的辫子,一边细细打量裴迹之的样貌。
裴迹之很久没有答话,直到沈亦谣发现,他的眼帘低垂,有萧索的哀思,迟迟望着自己手中的三股辫没有开口。
沈亦谣低头一看,见那互相缠绕的发辫。
恍惚想起,在他们成婚的头一年,她也喜欢这样将他们俩的头发绑在一起。
她说,“这叫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多奇怪。生前他们见面三分仇,如今死了倒能在一起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沈亦谣慢慢松着手心里的发辫。
这样的事情,以后要少做。
裴迹之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沈亦谣亲手解开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纠缠。
如果这就是沈亦谣的愿望。
那就替她实现吧。
裴迹之慢慢阖上眼,黑雾缓缓降下,萦绕眼前,“我会去见的。赵家**。”
沈亦谣握着发辫的手一抖,她听到自己像石头一样硬梆梆的语气,“嗯。”
娘心似铁,百炼成钢。沈亦谣握了个拳。
只做对的事。是沈亦谣的人生信条。
从前她与裴迹之若还算是欢喜冤家,如今只能算是冤孽。
在满屋死一般的寂静中,她听到身旁的裴迹之缓缓开口,“我觉得人身上应该还有一处死物。”
随即,裴迹之脑袋下垫着的枕头被“嗖”地一声抽走。
“砰!”,他的后脑勺重重砸在床上。
·
裴迹之如今是令行禁止,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第二天,法华寺里仍下着沥沥小雨。裴迹之撑着一把山水画油纸伞,在大雄宝殿前跟赵**见面。
沈亦谣没避讳,凑近前跟着。
赵**也撑着一把海棠花油绘纸伞,伞下佳人笑靥如花,一张粉团子似的小脸,红得能滴下血来。
然后她听到裴迹之郑重其事地说,“裴某挂念亡妻,岂敢误卿。”
赵**拎着伞,由丫鬟扶着,失魂落魄地走了。
沈亦谣头上的罪状又加了一条。
她走到裴迹之身边,声音幽幽,恶鬼低语,“当真挂念亡妻吗?”
裴迹之没回头,脸色阴沉,“装的。我不喜欢赵携,早几年他跟崔皇后结党,他们家是个烂摊子,接不得。”
小说《夫人死的第三年》 第8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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