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四处都是鲜血,甚至隐约能看见残肢断臂。浓重的血腥气让我忍不住干呕。
父皇拍拍我的肩膀。
「不用把他们当人看,就不会害怕了。」
禁卫们忙忙碌碌,正搬运着奴隶们的尸身。宫人们提来整桶水,洗刷地面。
顷刻间,地面恢复整洁。刚才的血腥之事像是我的一场幻想。
从乱斗中存活下来的奴隶共有三人。皇兄指了其中两人。
「就你们二人吧。」
我从恍惚状态回过神,瞥了眼剩下那个跪着的少年。
面色惨白,身形单薄,摇摇欲坠,腰板却始终挺得笔直。
「皇兄,那他呢?」
皇兄解释道:「这是个哑奴。」
「做个普通宫奴,哑巴当然是不错的。可做死士,不够机灵,不行。」
没人要的奴隶,下场只有一个。
立刻有两名禁卫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那身形单薄的少年。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
「等等。」
「父皇,扶光也想要一个奴隶。」
于是,那天过后,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奴隶,也是唯一一个。
父皇将哑奴赐给了我。
我领着他回了自己的大殿,盯着他耳后的刺字。
「六?」
少年点头,用沾着血的手指在纸上写下。
「阿六。」
「太难听了。」
我歪了歪头,给他换了个名字。
「你就叫阿离吧,好不好?」
哑奴哪有什么意见。阿离嘴唇惨白失了血色,露在外头的肌肤上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滴着血。
「疼吗?」
阿离摇头。
我还是请了太医为他医治。
阿离却惊得跪在地上趴伏不起。
他当时写下的字是……
「公主殿下,阿离,当不起。」
阿离……十六。
如今我成了奴隶,刺字的变成了我,受伤的是我,当不起太医医治的,也是我。
阿离应当知道我在推辞些什么。
长久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年轻的新帝发了怒,打翻了太医刚送上来的药盒。
我惶恐跪地。
只看到愤而离去的一片黄色衣角。
「给我关起来,既然是奴隶,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允许给她医治!」
我从地上爬起来,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紧握在手中的一小截布帛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还好。
把他气走了。
这布帛不知是哪个宫人塞到我手中的。
被泼水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发现了手心紧攥着的布帛。
内容我虽还没看。但它的存在,等于告诉我,宫中还有效忠于大靖之人。或许,大靖还有一线希望。
我缓缓起身。
跪了太久,膝盖僵硬。身上未干的水顺着衣衫往下落。借着殿中跳动的烛火,我才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狼狈。
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下摆处尽是点点血迹。阿离,刚才就是一路抱着这副模样的我,进了寝殿?
我晃晃头,把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暂时扔出去。
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殿外无人后,才靠近烛火查看起布帛。
明黄色的布帛,只有巴掌大小,四面粗糙露出细密针脚。是在紧急情况下被人扯断的。
布帛上没有写下什么。
但黄色为皇家御用之物才能使用。大靖皇宫,只有两个人可能穿明黄色的衣裳。
我凑近嗅了嗅,没有血腥气。
是皇兄!
他应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还活着!
喜极而泣,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我攥紧布帛,一天未进食的胃都消停了许多。
想尽办法留在宫里,是我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只要还活着,有朝一日我或许真的能帮助皇兄。
我擦干眼泪,走到殿中间放着的鎏金火炉边上,烤干湿透的衣物。
方才阿离赤裸裸的眼神,让我感到恐慌。可现在,我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帮助皇兄最好的办法。
布帛被火焰吞噬,只剩下一缕青烟。
我蹲下身捡起方才被阿离打落的药盒,果真是上好的创伤膏。
一小瓶就价值千金,从前,我也用在阿离身上过。
就当是还回来,不算过分。
药膏清凉,涂抹在耳后止住了疼痛。我边涂抹着,边想着之后应该如何与阿离相处。
脚步声忽然响起,我立刻起身,垂下头恭敬候着。
那打头进门的,却是个穿得很明艳的女子。
「你是谁?为何在殷离哥哥的寝殿?」
阿离既已登基,后宫有妃子也不足为奇。
这女子的声音我听着熟悉。是户部尚书的独女,林浅。
她唤阿离如此亲热,想必在那场政变中户部尚书也出了大力。我的视线紧盯着地面,刻意改变了声线。
「奴为十六,正在殿中收拾。」
「噗」,林浅笑出声,转身冲着身边宫人。
「小芍,你这消息也传得太离谱了。说什么陛下寝殿住进了女子。原来只是个女奴,吓我一大跳。」
林浅说完就要离开,余光却看见叫小芍那宫人又贴上前小声耳语了一番。
要坏事!
果真,林浅步步逼近,声音阴恻恻起来。
「你,抬起头。」
我只好抬头与她对视。
林浅大惊,指着我:「真的是你,扶光,你不是死了吗?」
「殷离哥哥已经将靖朝皇室全数歼灭,你怎么还会活着?还躲在他的寝殿中?」
她扫过我还没来得及干透的衣衫,气得咬牙。
「我知道了,贱人!定是你勾引了陛下!勾的他竟然搞出金屋藏娇这一出!」
林浅还是像过去一样冲动无脑。
但现在我只是个奴隶,她的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地撵死我。
几个宫人冲上来压住我,一条白绫裹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挣扎,但又想起了什么。
现下已是酉时,平常进晚膳的时间。我有胃疾之症,从前一日三餐都有阿离悉心照料,送餐从未延误过一刻。
他既然对我还存有几分心思,不知道现在还是否会送来餐食?
林浅成心置我于死地,就算竭力反抗,我也挣不过这么多宫人。
我决定赌一把。
主动撒手,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白绫越缠越紧。
氧气即将耗尽之际,我终于听到了一声暴喝。
「林浅,住手!」
我赌对了,阿离还是依着以前的习惯,准点为我送来了餐食。
不过我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身份互换,他依旧是亲自送过来的。
林浅立在一旁直跺脚。
「殷离哥哥,你不知道她是扶光吗?靖朝余孽,怎么能够放过?」
阿离并没有搭理她。单膝跪在我身旁,取下缠绕着的白绫,眼神复杂。
「为何不反抗?」
我深吸几口气。
「奴隶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我又开始赌,这次赌的是我在阿离心中的分量。
阿离竟然避开了我的视线。
边上女子依旧喋喋不休。
「殷离哥哥,斩草要除根啊,万一这人像你当年蛰伏宫中一样,那可就危险了。」
阿离站起身,冷下脸。
「你说够了没有?」
林浅一愣:「你凶我?」
「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爹爹?」
我冷眼看着,看来林浅的父亲确实出了大力。
而阿离的皇位做得还不够稳。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处置一些事情。
殿中陷入沉默。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阿离垂在身侧的手收得紧紧的。
他在愤怒。
对峙持续了几秒。
林浅不依不饶:「其他的我不管,这个女人必须处理了。不然我就告诉爹爹,让他来跟你说。」
这次,我可能赌输了。
阿离转身看我的眼神里有些忧伤。
死期将至,我竟然并未太难受。
只是可惜,好不容易重新回了宫里,还没来得及帮助皇兄,就要被处死了。
但这样也好……不用再夹在阿离和皇兄中间,不用纠结一些事情。
我以为阿离会继续用那块白绫取走我的性命。
却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声音。
「林浅,朕决定许你皇后的位置,如何?」
嗯?
林浅惊喜的呼声很快传来。
「真的,你同意了?」
阿离挡在我身前,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我只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
「嗯,朕知道这次能够一举成功复辟,林尚书是最大的功臣。所以,这后位只有你来当。」
林浅兴奋不已。
「殷离哥哥,我就知道我和爹爹不会看错人的。」
「只是有一个条件……放她一条生路。」
兴奋的叫声变了调。
林浅愤愤:「你不肯杀了扶光?为什么?」
「她现在已经是宫奴十六。」
林浅笑出声:「宫奴?」
「殷离,你当过哑奴,不也成功翻身了吗?你许我后位,就为了她?」
阿离没有避讳,点头。
「是。」
「若你不愿,可以回去问问林尚书。用后位换一个宫奴的命,值不值得?」
不知道他们暗中进行了什么利益交换,最终大家达成了共识。
林浅成了皇后。
而我保住了小命,继续留在宫中为奴。
很奇怪,林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阿离把我安置在他最常住的寝殿边上。请来太医为我医治。
耳后那点小伤没过多久开始愈合。阿离伸手摸过结痂的刺字,声音有几分颤抖。
「扶光,我为你画些什么吧。」
阿离用特制的颜料,在我耳后刺字上画了朵绽放的石榴花。
石榴花鲜艳绽放,阿离把我按倒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
「我不管你是扶光还是十六,你都得留在我身边。」
炽热呼吸渐近,我松开手,闭上了眼睛。
脑中浮现的,是阿离作为哑奴,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盯着他耳后丑陋的刺字发愣,最后想出了用刺青来覆盖住的主意。
阿离的耳后,纹着小小一轮太阳,象征着光照永在……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我忍不住呼出声。
阿离的眼睛发红。
「扶光,别离开我,好不好?」
不论他怎么折腾,我都没有再吭声。
我没法再给他承诺。
阿离,成了新帝殷离,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太阳了。
大婚那天,身着一身红衣的阿离跌跌撞撞闯进了我破旧的小房间。
「扶光,对不起。」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扶他到榻上暂坐。
「没关系的,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这是实话。
这些天我已经拼凑出全部的真相。
哑奴阿离实际上并无哑疾。他是前朝桀帝最小的儿子,被效忠桀帝的宫人藏匿在宫中。
高明的是,他们利用我这个最受宠爱又不谙世事的公主为掩护,让阿离在我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多年苦心经营,前朝桀帝剩下的力量都被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最终成功发动宫变,夺取了靖朝江山。
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我作为靖朝公主,还能苟在宫中为奴,确实已经很好了。
阿离眼神迷离,兀自缩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身份使然,我们天生就应该站在对立面。其余的任何绮思,都是妄念。
在父皇被他们割下头颅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定了这一点。
我装作听不懂阿离口中的承诺,只是一次又一次安抚着他。
小说《前朝公主一夕为奴后,新帝他疯了》 第2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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